李隆基沉默了很久,他一辈子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刻却是控制不住那种颓态。
“把他们押来。”
他用的是个“押”字,杀机毕露。那两人的救命之恩,在他看来成了嘲弄。
崔圆有些意外,原以为这只是一桩小事,陛下不会深究。于是此时才派人去捉拿那两人。
之后,得到的回报却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禀陛下,他们昨日已经走了,与智诜禅师去天竺取经。”
“走了?”
李隆基勃然大怒,问道:“这就是大慈寺的守备?几个大活人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你却不知?!你置朕的安危于何地?!”
崔圆顿时汗颜,拜倒请罪。
他骤登高位,又是在这混乱的时局当宰相,蜀郡也没有多少官员可以帮忙。虽然满腔壮志要力挽狂澜,可确实是力不从心,焦头烂额。
“朕不会再住大慈寺。”李隆基终究是不信任佛门,深觉不安,当即做了决定。
“臣请陛下至玄中观暂住。”崔圆道:“玄中观离剑南节度使行营不远,更为安全。”
“玄中观?”
李隆基喃喃着这个名字,一挥手,道:“安排吧。还有,遣快马把人追回来。”
“遵旨。”
崔圆擦了擦额头,匆忙告退。
李隆基独自待在屋中,忽然觉得无比孤独。
他想起走过秦岭的一路上,每次遇到险道,无相都会背着他,想起英干会在滩涂上支起柴火熬粥,他们也曾打猎,烤了肉却说自己是僧人,不能食荤,但为了他破戒杀生了。
狗屁的破戒!
一阵响,李隆基猛地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推倒在地,眼中杀气毕露。
他必须杀了他们,他无法忍受自己被这么拙劣的谎言蒙在鼓里。
可实际上呢?他已经被无数谎言蒙蔽了十年。
他说“朕十年不出长安而天下无事”,自以为英明神武其实就是狗屁……想到这里,他颓然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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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红光忽然降下,落在了玄中观与剑南节度使行营附近。
有人连夜循着光亮找了过去,挖到了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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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天色才亮,卢杞有些激动地拜倒在李隆基面前,将一块质朴天成的玉石双手呈上,激动万分。
今日已有美婢在,上前接过,将玉石递在李隆基手上。
他眯起老眼看去,见上方有几道天然形成的纹路,分明是两个字。
“天回。”
李隆基喃喃念着这两字,沉吟道:“何意啊?”
“天回,天回。”卢杞也是思索着,之后恍然道:“臣以为,该是‘天子回銮’,陛下至此,一定会很快平定叛乱,回銮。”
李隆基点点头,明知这是地方官员安排的,却不宜破坏了这种吉利,遂抚须大笑道:“天佑大唐,传旨,将此地改名天回。”
“遵旨。”
卢杞才领了旨,便听说远处有驿马奔来。
如今这个南京朝廷初立,他们最是关心各地的动向,第一时间便召驿使上前报信。
“捷报,捷报!王师已击退叛军,守住长安!”
然而,十分尴尬的是,那驿使是关中派往各地报捷的。他出发之时,崔乾佑刚刚从长安城下退走,而他一路狂奔,此时还不知圣人已到了蜀郡。
当他不停喊着捷报,被领到李隆基面前时,自然不认为这是圣人。非但不行礼,反而道:“你们蜀郡的官员太容易被骗了,圣人就在长安,怎会在此?!”
李隆基自是不会与这等小卒一般见识,当旁人怒而问罪,他反而摆摆手,赦免了这驿使的罪,详细问了长安城的情形。
待得知薛白请回圣驾,带着高力士、陈玄礼、杨玉环回京,他的眼神中就闪过愠意。再听得那“圣人”昭告天下,平反三庶人案,封薛白为北平王,那股愠怒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恭喜陛下!”
忽然听到这一句,李隆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李宓一脸喜色,禀奏道:“正应了‘天回’之祥瑞,太子殿下守住了长安,陛下很快便回銮了。”
他驻守蜀地,镇压南郡、防备吐蕃,在军务上做得也许不错。可显然不是一个擅于揣测圣意之人。
李隆基心中不喜,已生了罢免李宓之心,却是点了点头,淡淡道:“朕至南京,为统筹兵马粮草,使关中破敌。回銮不急于一时。”
挥退这些不识圣意的臣子,他只留下崔圆、卢杞,问询他们对事态的看法。
“臣以为,这不是坏事。”
先开口的是崔圆,他感受着李隆基的怒气,发现李隆基已经冷静下来,便道:“忠王既已称帝,覆水难收,便不会再退位,而庆王虽守住长安,夹在忠王与叛军之间,其粮草补给,必依赖于蜀郡。臣以为,当传旨于庆王,命其自尊奉圣驾。”
他的意思是,还是有办法控制住李琮、薛白,重夺权力的。
李隆基虽厌恶薛白,却也认为这是最顾全大局的办法,点了点头。
然而,卢杞却有了不同的意见。
“臣以为,忠王虽不会再退位,却可奉陛下为太上皇,且以太上皇之名莅国事。今庆王守住长安,得民心所向,若迎陛下回銮,必置陛下于空阁。”
他的意思更简单,只比较李琮与李亨之间,谁更需要李隆基。
如今的情形是,他们虽可通过蜀郡控制长安的粮食,但看为人处事,李琮与薛白反而比李亨要不受控得多。
李隆基权衡着此二人的意见,终于缓缓道:“传一封旨意给李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