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宰相肚里能撑船

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敢反对,杨国忠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起下一桩事。

“王忠嗣到何处了?”

“到了梁州,据说是病了,留下养病。”

“让御史弹劾他。”杨国忠先吩咐了一句,之后才沉吟着想罪名,缓缓道:“他恃功自傲,目无君上,心怀怨怼。”

“喏。”

这次诸官员们应喏得很快,他们都知道杨国忠为了表示对付东宫的决心,展示能够对付东宫的实力,那就必须除掉王忠嗣。

事关坐稳相位,绝无退路。

之后,又罢免了几个亲近东宫的官员,杨国忠揣摩着如此该足够表态了,方才拿起案上的公文看起来。

他任相以来,先忙着收服党羽,又操持了财赋之事,还开始对付东宫,到如今才有时间审理具体的事务。

“这是南诏一战最后一批有功官员的封赏,请右相过目。”苗晋卿见杨国忠拿起了公文,连忙提醒了一句,笑道:“都是依右相的意思办的。”

“不错。”

杨国忠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正要放下公文。

忽然,他眉头一皱,伸出手,在一列字上抹了抹,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

“为何把薛白调为中书舍人?!”

杨国忠有些恼怒。

他当上右相,就得为圣人压制太子,就得除掉东宫一系中最有威胁的人,那就是王忠嗣。

虽然此前薛白一度消除了王忠嗣在圣人心里的不好印象,但这次,鲜于仲通私下里其实向杨国忠禀报了一些事,让杨国忠坚决对王忠嗣下手,当投名状。

这种时候,如何能把薛白调回来?

苗晋卿却是一愣,诧异道:“可这……不是右相你的意思吗?”

“本相何时这般说过?!”杨国忠大怒,抬手一指,叱道:“苗晋卿,你是当我这宰相易欺吗?”

“可,中书门下的文书……”

苗晋卿还待解释,忽想到一事,转头四顾,环视着堂中的官员们。

他想到中书门下其实不止杨国忠一人能下发公文,还有陈希烈。

然而,陈希烈此时并不在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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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烈今日又去了李林甫的墓地,在坟前上了几柱香。

而他祭奠的,实则是他逝去的光阴,那些年他身为左相,却只能在李林甫的强权之下唯唯诺诺,一事无成。

好在,一切如他计划,他终于熬走了李林甫,到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

今日与他一道去拜祭的还有杨齐宣夫妇,上了香,陈希烈坐上马车,唏嘘道:“我听闻,右相卒后,唾壶在家中大摆宴席,欢饮达旦啊。”

李十一娘微微冷笑,道:“我阿爷仙逝当日,却是我到得迟了。让唾壶花言巧语,哄骗了我阿爷,实则此人口蜜腹剑,不堪为宰相。”

“是啊。”陈希烈道:“我听闻他暗中还在追查阿布思叛乱之事,似乎有意把此事引向右相府。”

“可惜我阿兄不成器,没魄力与唾壶撕破脸。”

李十一娘说着,拉过杨齐宣的手,笑道:“我家郎君却有担当,可为左相助力。”

陈希烈抚须笑笑,道:“不急,老夫已把薛白召回朝中。可用他为对付杨国忠的一柄刀。”

“薛白?”杨齐宣微拧眉毛,疑惑道:“召他回来有何用?依我之意,倒不如联络张垍。”

“莫小看了他啊。”陈希烈从袖子拿出一封信,道:“你们看,他早便料到了局势的进展,给老夫留了信。”

杨齐宣正要伸手,李十一娘已抢先接过了信看了起来,惊疑不定。

“左相是说,他早便猜到了我阿爷会仙逝,还猜到了唾壶会拜相?他……”

陈希烈缓缓点头,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道:“往日他无官无职,尚能搅动偌大的是非。如今老夫为他谋了一个要职,恰如给了美猴王一根金箍棒啊。”

唯有杨齐宣有些不太高兴,他本以为这次与陈希烈合作对付杨国忠,是一个让他施展才干的机会,没想到,风头又让薛白抢了去。

似乎所有人都像李季兰那般更看重薛白。

杨齐宣掀开车帘,看向李林甫的坟冢,心情郁郁,他本以为李林甫死了自己能更自在一些。

~~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

薛白回到了益州。

年节前,鲜于仲通就已经论功行赏被迁为京兆尹,但他安顿了南诏的后续之事,带着将士、俘虏北上,且得与新任的剑南节度使李宓交接,总之诸事繁忙,如今还在益州。

因此,薛白一进益州城,鲜于仲通便得到消息,亲自将他迎到驿馆下榻。

“哈哈哈,正好,我亦是这两日卸任往长安,你我可一路同行。”

“鲜于公不嫌我累赘就好。”

“二十出头的中书舍人,前途无量,我岂敢嫌累赘?盼着子弟能多与你走动。”

鲜于仲通待薛白非常亲近,笑容满面。

此时却有一个与鲜于仲有怨隙的人一起到了薛白下榻的驿馆,远远看到鲜于仲通的马车就避开,等他离开后才入内,正是严武。

“薛郎,又见面了。”

只隔了一个年节未见,严武已蓄了一脸的大胡子,显得愈发凶悍。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高适,身上披着一件绿袍。

薛白见了,笑问道:“你们这是留在益州任官了?”

“说来话长。”

严武先是警惕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刁氏兄弟见了,连忙退出去守好院落,因知道薛白身边确实有一个爱偷听的,而这种真正的机密则不可能让她听到。

等屋中只剩三人了,严武才开口,道:“是王节帅保举我们的,分别任犍为、通义郡长史。只是我得罪狠了鲜于仲通,王节帅为了我,与鲜于仲通闹得很不愉快。”

薛白问道:“有多不愉快?”

严武略略沉吟,道:“如今鲜于仲通或暂无心杀我,却必杀王节帅不可。”

薛白遂看向高适。

高适点点头,叹道:“并不仅仅是因严武之事,只怕与征南诏的功劳分润有关。南征诸将领、帅府幕僚,绝大多数论功行赏皆被留在剑南道,想必是鲜于仲通要争功,又担心有人面呈圣人,禀报南诏一战的详实。”

薛白道:“我可告诉圣人,他瞒不住。”

“故而,薛郎与鲜于仲通一道回长安,路上务必要小心。”

严武道:“王节帅身边心腹将领几乎无人能随他回长安,最后是管崇嗣辞了朝廷官职,私下护送。我们担心的是,鲜于仲通恐将置节帅于死地。”

薛白听了,忽然在想当时让王忠嗣挂帅讨南诏是否做错了,与其让王忠嗣再立战功受到猜忌,不如让其默默守在河东,压着安禄山?但总不能任唐军在南诏损兵折将。

事已至此,这念头也就是一瞬而逝。说到底,以唐军的战力,征讨这种周边的小叛乱并不难,难的还是朝局。

……

两日后,薛白从益州起程回长安。

鲜于仲通押着阁罗凤回朝献俘,新任的剑南节度使李宓于是摆开阵仗,出城相送。

薛白回头看去,发现在这次南征中结识的许多将领都留在了剑南,还有很多留在了更远的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