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载,二月下旬。
娜兰贞学了两个月的汉语,已能正常交流,甚至还了解一些大唐朝堂上的势力纷争,自以为打探了非常机密的消息,心中窃喜不已。
她近来正在分析薛白的升迁之路,期望借此更加熟悉大唐官场。而薛白似乎没留意到他每次与人谈话,娜兰贞都在竖着耳朵偷听。
这日驿马送来公文,刁丙跑去递给薛白,退回来之后,刁庚便连忙迎上去。
“阿兄,可是能回长安了?论功行赏,怎么也该轮到我们郎君。”
“嘘。”
刁丙眼尖,留意到了在一旁扫地的娜兰贞,止住兄弟的议论,高声道:“扫帚都扫秃了,地还没扫干净。”
他虽没明确表明是说谁,被说的人自然知道。
“师父还不死心,想要回长安?”娜兰贞公主脾气不改,干脆丢开扫帚,上前问道:“长安有哪里好?为何不留在云南?”
刁氏兄弟对视了一眼,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长安哪里好?长安可比南诏好太多了!
娜兰贞能感受到他们的不屑,却万分不解。薛白分明跟她说过想要当平西王,此事她深思熟虑过,最终决定支持他,只要条件允许,她会说服赞普,让薛白代替阁罗凤。
成为一方诸侯,岂非比回长安当唯唯喏喏的臣子好?
“今日来的是什么消息?”见刁氏兄弟不答,娜兰贞又问道。
“别瞎打听!去把郎君的衣服洗了。”
刁氏兄弟嘴严得很,一向是什么都不说的,有时候反而是从薛白口中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因此,到了夜里,薛白从崔光远处回来,娜兰贞便捧着一叠衣服,敲响了薛白的屋门。
她习惯性地在进门前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大局为重,把心中的怨恨压下去。
“师父,你的衣服洗好了。”
“嗯。”
薛白正抱着双臂站在窗边看月亮,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娜兰贞把衣服放在榻上,目光往那纸上偷瞧去。她如今已识得绝大部分的汉字,可惜,夜色太黑,看不清纸上的内容。
她眼珠一转,把叠好的衣服提起来,问道:“衣服挂起来吗?”
薛白回过头一看,正见到那襕袍袖子的接缝处已破了一个大洞,遂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啊。”娜兰贞有些窘迫,“我来缝。”
她顺势便坐下,从怀里掏出针钱来,对着月光缝衣服。
这般坐着,总是要闲聊的,她遂问道:“师父,你的封赏下来了?是留在云南还是回长安?”
“回长安。”
“可你不是问我,吐蕃是否愿意换一个云南王来扶持?”
“和伱说笑的。”薛白随口应道,折好手中的信,收好。
娜兰贞不由感到一阵失望。
一开始,她决定支持薛白还有些不情不愿、勉勉强强;之后常想着这事,渐渐发现这是她最好的出路了;到如今薛白有了更好的选择,反而是她无法放弃那“云南王”的计划,几乎成了执念。
“你除掉崔光远,谋云南太守,不难吧?”她试探着问道,“就像你最近说的,云南耕地还少,要让百姓过好,通商是最好的办法,你当了云南太守,就可以和吐蕃通商啊,此事我想过,能成的。”
薛白笑而不答,一副没把她说的话当真的样子。
娜兰贞终究是经验不足,远没有他那么沉得住气,不由焦急起来。
“为什么更想回长安?你说啊,我真的有办法劝吐蕃支持你自立。”
薛白目光落在她缝补的衣袍上,只见衣袍被她补得更惨不忍睹了,他不由想到了颜嫣给他绣的那只丑兮兮的小猴子。
要回长安的理由有很多,他没必要与娜兰贞解释,于是随意拾了一个理由打发她。
“我就是想回去。”
“可……”
“还轮不到你这个俘虏说话,去吧。”
娜兰贞无可奈何,只好转身往外退。她心有不甘,思来想去,走到门边时忽然回过头,目光紧紧盯着薛白。
“如果,如果你决定留下谋夺云南,我,我嫁给你,也不是不行的。”
说出这句话,娜兰贞攥紧了手,认为自己真的是非常尽力了。
然而,屋外却爆出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
娜兰贞一愣,跑出屋门一看,只见刁氏兄弟正站在廊下,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站在这做甚?”
“难道还让你这俘虏单独与郎君待着吗?”
“笑什么笑,别笑了。”
“哈哈哈,想嫁我们郎君的多了,长安城那么多温柔漂亮的小娘子。郎君为何要娶你这个让人讨厌的吐蕃小娘子?”
“别说了!”
娜兰贞没想到好不容易说出口的一句话能让旁人听到,又羞又恼,只好气冲冲地跑掉了。
但过了两日,她还是打探到了,薛白被迁为中书舍人,在准备起行回长安了。对此,她忍不住酸了两句。
“师父前些日子就在谋划回长安,可根本没用什么计谋,只是运气好被调回去了吧?”
薛白竟真有心要教她,遂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何会被调回去?”
娜兰贞竟还真的有所了解,道:“李林甫死了,杨国忠为了对付政敌,想起了师父。可如果李林甫没死呢?所以说师父是运气。”
“不是杨国忠。”薛白摇了摇头,道:“我从来不会只做一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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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皇城,中书外省。
一把红木大椅被搬进了官廨,摆好,待这些做粗活的仆役们退下去,女婢们连忙上前,把地板重新擦洗了一遍,铺上厚厚的地毯。
“快些,右相马上要到了。”
官廨内才拾掇停当,一行人已转过了长廊,拥簇着新官上任的杨国忠而来。
吏部侍郎苗晋卿匆匆赶来,捧着一叠公文,忙不迭摆在案上,回过身,当即行礼,唤道:“右相。”
“嗯。”
杨国忠淡淡应了,在主座坐下,斜眼环顾了这官廨一眼,勉强还算满意。
他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环顾了堂内诸人一眼,道:“本相任事以来,需理顺的也都理顺了,该做事了。”
诸官员静待下文,等着听右相吩咐要做什么国家大事。
却见杨国忠沉吟半晌,开口道:“排一出戏来,找个大胖子演安禄山,就演他在朱雀大街上遇到太子,叫嚷‘不知太子为何物’。让这胖子对着太子扭腚,越滑稽越好,百姓爱看。”
“这……”
诸官员皆感荒唐,不知所以,只好面面相觑。
“右相,如此是否有损朝廷威严?”
“让你们办就办!”杨国忠不悦道,“这点小事,有何好推托的?!”
“喏。”
立即有官员反应过来,杨国忠这是故意要得罪东宫。上任之后突然间摆出这种与东宫为难的姿态来,显然是因为右相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制衡东宫,让圣人高枕无忧。
事虽小,众人应承下来就是一种表态,如今参与了讥嘲东宫,便是下决心与东宫为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