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夕桢不再发话,紧紧抿着嘴,但两颊上的肉明显在抽。
“我可以作证,我也看见了。”习惯一言不发的丁蚁自己都奇怪,居然这么莫名奇妙就自然而然地参与到这个话题中来凑热闹。
既然如此,孙泥克也不就挣扎了,表情一松,端着一杯西瓜汁就朝李夕桢那边蹲过去,“亲爱的,真……”
李夕桢猛地站起来,觉得有点突兀,又说道:“我上厕所去”,说完后又后悔,这种事情几时需要跟他们报备了。
李夕桢一走,孙泥克立马坐到沙发上去,然后一把劫过舒婵刚递到嘴边的果汁,一口喝完剩下的大半杯,杯子里只剩下几块冰块,然后他开了一瓶维C饮料递给了舒婵,“以后少跟权嵘还有杨梅在一块”。
舒婵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眼睛往旁一斜,借喝饮料做幌子偷笑起来。
一旁的丁蚁看着孙泥克喝完舒婵喝过的果汁,看着空杯子里亮晶晶的冰块,看着孙泥克给舒婵拧开的饮料,看着舒婵自然地接过去就喝,看着她躲在瓶子背后的笑容,觉得心上有一种被拧湿衣服的感觉。
“话说你们怎么会知道那晚我去找过老李?”在三人到来之前,李夕桢已经点了一桌子吃的,孙泥克蹲在桌子边吃起来。
“你知道的,那晚我喝大了,第二天醒来根本不知道头一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但是我画下来了,一分钟速写那种,需要看吗?”说到这里,舒婵突然想起那晚她画的那一堆画,有些后悔提这样的建议,自己这是在找他们帮忙回忆吗?
“倒不用这么麻烦,我知道你那晚画了一整晚,因为后半夜我一直没睡着,下去溜了一圈,看见你房间的灯亮着。”
“我走的时候在楼下也看见你房间亮灯了,他没撒谎。”正说着话,李夕桢来了,这次回来,他似乎话变得多了些,人瘦了也黑了。
“你怎么知道的?”孙泥克朝丁蚁问道。
“两次都是听见对门有动静,那晚大家都喝得很多,所以就出来看看。”丁蚁说着有意无意瞟了一眼舒婵,因为那时住他对面的就是舒婵。
“于是就上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孙泥克跟李夕桢对望了一眼。
“扯够了?”李夕桢回来后就没跟大家坐在一起。
“够了”,孙泥克老实回答。
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丁蚁摸摸鼻子站了起来,“我去街上逛两圈,你们好了给我打电话。”
“倒是不用刻意回避,你一个凡事都力求置身事外的人,多知道一分都觉得是负担,我们没什么好避着你的,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听,也可以找个安静的咖啡馆或是果吧休息”,孙泥克朝丁蚁说道。
丁蚁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坐定之前,他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舒婵,舒婵沉迷于面前的果盘,并没有太在意他的去留。
“你们那边的我都知道,我这边的两件事要跟你说清楚”,李夕桢毫不提防丁蚁,这反倒让丁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
不管出去见了多少人,李夕桢还是李夕桢,他用词的吝啬达到了只有关键词的地步,上来就讲好的“说清楚”,听完后却觉得像是玩了一场剧本杀,想象力稍微欠缺点都完不成“听”这个任务。
他说的第一件事情是关于陈芸黄,这要从陈芸黄失踪说起。
严格说来小姑娘是被勒索了。
有人给陈芸黄的邮箱发了邮件,内容都是一些邻居帮陈芸黄的养父给陈芸黄发的信息截图。
说到这部分内容的时候,李夕桢把手机上几张搜集到的截图给三人看了一遍。
这些信息一旦公开,陈芸黄或许会被人肉,人肉的结果经过炒作和放大,网络暴击加在公司的艰难处境足以将她逼死。
这和她的成长有关。
陈芸黄是个弃婴,一个小村庄里的某个单身汉冬天耕地的时候捡到了她。
有人跟单身汉讲,他本来就穷,要是身边再有一个来历不明且时间长了还说不清楚的娃,那就更没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单身汉老实巴交,本来也就没什么主见,大家都这么劝他,他就把孩子抱去扔在一个过往人多的地方。第二天早上再去看,孩子被抱走了,他被谴责的良心立即受到了抚慰。
隔了两三天,他去赶集的时候,却在另一个偏僻的地方又看到了这个孩子。单身汉谨记邻居们的劝导,边走边回头看,心有不忍但没管。
等到他在集市上把山货都卖完回家的时候,天黑了,可那个孩子还在路边。单身汉忍住,尽量不去让同情心发酵,但回家路上村子里那一群群没人管四处觅食的狗让他不得不回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把那孩子抱了回去,打算第二天再找个好点的地方,或者富裕一点的村子把孩子放回去。
当天晚上孩子哭得很厉害,单身汉去找有奶的人家帮忙奶孩子,顺便请人家看看怎么回事。
孩子被一身的屎尿包裹,那家人帮忙洗澡,换了一些干净温暖的抱被包裹好后,跟单身汉说一定不要管这个孩子,她之所以屡次被捡走又遭遗弃,恐怕是因为天生有残疾。她的一条腿肿得很厉害,且两条腿的腿后跟无法靠在一起。
听完,单身汉开始两难,遗弃的话那孩子恐怕是死路一条,留着的话……
最终单身汉留下了孩子。
三岁多的时候,孩子一条腿的水肿消了,但这孩子的下半身直到四五岁都还在用厚布、棉花和木条跟腿紧紧地绑在一起,用来矫正两只脚掌向外分开,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的先天不足。
单身汉但凡卖几个鸡蛋,凑点山货,得几个钱,舍不得吃穿,都用来带她四处看病,多远都去。有时候听说了好的土郎中,没钱,但又怕随着孩子长大骨头长硬了不好治,就厚着脸皮去求人家赊账。
或许孩子命硬,渐渐地这孩子居然能正常走路了,虽说也能看出些不同,但跑跑跳跳还是没问题。
村小学的教师家访别家孩子的时候听单身汉的故事多了,就把孩子弄去读了书,给她取了名字叫陈芸黄。
这孩子读书很厉害,虽然启蒙晚些,但直到大学毕业都很顺。村里人都说单身汉这一辈子也算是有了个指望。
然而那孩子从上了大学就再也没回去过,毕业后就更是。
单身汉捡到孩子的时候本来年纪就不小了,等到陈芸黄毕业,单身汉年纪大了,又生病,丧失了劳动力。本指望陈芸黄能给他养老,但单身汉请邻居几次三番帮着联系,陈芸黄都是一点音讯没有。
终于单身汉去世了。
在他去世前几天,邻居们和村委会都还在一直给她发信息,说单身汉病得很重,家里面吃的喝的都没有,更是没有钱治病,也拍了单身汉家徒四壁,锅里只有苍蝇嗡嗡飞的照片给她。
陈芸黄清楚邻居们发的照片并不夸张,但她也知道单身汉有各种生活补贴和政府的照顾。倒是自己,混得一塌糊涂,在公司她被同事们呼来喝去,天天被老板扯着嗓子骂蠢货,她抑郁到想去死。
三十多岁的人生她觉得路越走越窄,窄到她看不到前方还有路。每次绞尽脑汁找不到希望的时候,她试着按下过去人生的快退键,却发现过去种种没有哪一步是她想停留或重新开始的。
想来挺惨的,如果人生有反悔的权利,那么她只能回炉重造!
所以即便知道是谁勒索并绑架了她,她也选择忍气吞声。收到邮件后,她选择了去见威胁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