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崖上不会有救赎,也不会有答案。那里只有无尽的荒凉与黑暗,作为最后一根稻草再合适不过。

于是,兰缪尔独自来到了结界崖,这片封锁这秘密的禁地。这一次,他不再向神祷告,也不再默念圣训,而是叩问自己的内心。

他反复地思索,人魔两族的救赎到底在何方。

他思索什么是对错,什么是善恶;什么是神,什么是人;什么是历史,什么又是当下。

他思索战争,思索责任,思索爱与恨的定义;他思索黑暗,他思索光明,思索困惑自己的一切。可他仍然得不出答案。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

神子像一座雕塑那样静坐在结界崖上,因为太沉浸于思索,又或许是精神确实已然破碎。他逐渐忘记了挪动,忘记了休息,最后甚至忘记了饮食。

兰缪尔一点点虚弱下去,但他依旧脊梁笔挺地坐在原地。

北风卷起大雪纷纷落下,结界崖上越来越冷。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在渺小的身影上。

或许父君说的才是对的。

第四天,兰缪尔忽然心想。

已经过去两百年了,根本不存在化解仇恨的两全之法。或许承认魔族是人族的仇敌,才是唯一的救赎之道。

承认吧,恶魔在向他低语。只要承认,你就不再是罪人。

而是守护王国、清剿恶魔的神子。曾经是,并且今后也将是。

你没有犯下任何过错,杀死了魔王是光荣的功绩。几千万子民爱着你,你也爱着几千万子民。在金太阳的照耀下,你将度过很好很光明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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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缪尔闭着眼,静坐在落雪的山崖上。

纵使被褫夺了一切,纵使变成一个信仰破碎的空壳,他也绝不成为神殿的傀儡。倘若果真无路可走,宁可怀抱着罪孽,僵死在风雪中。

雪越下越大的时候,神殿的长老们也在看向结界崖。

一位供奉长老问: “先知,您为何如此确信神子会屈服?”

“我并没有确信。"先知长老端起眼前的红茶,吹了吹, “我说的是:七成的概率屈服,三成的概率自尽。”

“我想问的是,您为何如此确信神子不会继续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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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长老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深陷的眼窝里,褐色的瞳孔闪着幽深的光。

很简单,如果选择回到人间,他仍拥有一切;但假如选择深渊,他将一无所有……除了无尽的痛苦。

“到那时,他将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子民的敬爱,失去信徒的仰慕,魔族会恨他,人族也会恨他。从此没有前路也没有归途,他的灵魂坠入比深渊更深的地狱。

“那绝不是人能承受的痛苦。”

“说到底,人的意志太过脆弱了,所以才要向神祈求……可神子已经失去了神。”

如今这个王国,不会有任何一种力量成为他的支撑。他只能沉下去,像溺水一样,最初还能挣扎,但等到气力耗尽,绝望就会吞没他。

除非……

供奉长老: “除非?”

先知缓缓地笑了起来。

“除非他不是人,是神。”“可是这世上,哪里有神呢?”

第五天的时候,肉.体的痛苦最为强烈。

饥饿,干渴,寒冷,虚弱,思虑,悲痛,愧疚,绝望……当这些全部超过了人类能承受的界限之后,兰缪尔生病了。

先是断断续续的低烧,到了下午已经发展成高热。

他开始呓语,不停地摇着头说胡话,双手偶尔会拼命地抓握,却只能握住冰冷的雪粒,很快就融化成冰水。

第六天,兰缪尔已经无法保持坐姿,而是静静地软倒在山崖上。时而清醒,时而陷入半昏迷之中。

他仍然找不到答案,哪

怕已经走到了濒死之际。风雪不肯停,寒冷地吹了整整一夜,延续至次日清晨。

第七天了。

神子侧卧在山崖上,浑身上下都是白色,因为冰冷的雪压着他。

兰缪尔已经不觉得冷了。

绝食五日,抱病两天,纵使有法力支持,他也已经只剩一口气。

他感觉不到饥渴,感觉不到难受,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是迷蒙地在雪地里半睡半醒,呼吸渐渐变得缓而弱。

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救赎之道。但好在,长久的地折磨着他的负罪感与疲惫感,也终于随着意识一起变淡了。

雪越下越大,片片白雪将王国最美丽的少年无声地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