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惊诧之下就要起身,李惟俭生怕凤姐儿动了胎气,紧忙过来将其搀扶了。
“二嫂子莫惊,小心动了胎气。”
把臂相扶,二人凑得极近。凤姐儿自打有了身孕后就再未与人亲近,嗅着男子气息顿时要一阵心猿意马。待落座了,这才回味起李惟俭方才所说,紧忙将心下旖旎挥散,追问道:“俭兄弟打哪儿得来的信儿?”
李惟俭道:“一早儿就传得沸沸扬扬,料想也不是假的。新任巡城御史徐晟翰林出身,为人最是方正不阿。二嫂子那两个兄弟此番只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凤姐儿紧忙问道:“俭兄弟,这外间的事儿我也不懂,不知此番有无性命之忧?”
李惟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子腾腊月里方才升过官,王仁、王这两头臭鱼烂虾不过是个监生,以圣人的脾性,最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不起打一顿板子开革出国子监罢了。
王熙凤蹙眉思量须臾,恨声道:“也好,让他吃些苦头,免得分不出远近亲疏来。”
此时平儿端着茶盏入内,王熙凤便诉起苦来,只说王仁那厮不为她着想,反倒一门心思为王夫人打算。
说过此节,凤姐儿又翻起旧账,说王夫人早前送避子汤也就罢了,还催逼着凤姐儿往外放利钱。絮絮叨叨,又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李惟俭先前还只观量凤姐儿眉宇,不知何时又目光下移盯着那隆起的小腹上。心下暗自叹息,不拘如何总是自己的孩儿,且眼看凤姐儿这般小女儿情状,显是钟情于自己个儿了,若不护佑了,心下实在难安。
因是趁着凤姐儿饮茶时,李惟俭忽而说道:“这般说来,太太先前也往外头放债了?”
凤姐儿放下茶盏哼声道:“起先还瞒着,后来家中谁不知道?只怕阖府上下就瞒过了老太太……”忽而凑过头来低声道:“……大太太先前还艳羡不已,过来与我说了好一番话,瞧那意思也打算赚些利钱。”
李惟俭蹙眉道:“二嫂子,这放债一事最是阴损,轻则催逼得人家倾家荡产,重则便会逼得人家走投无路之下卖儿鬻女。此时贾家势颓,老爷又在江南为官,若果然有苦主告发,一旦处置不当,只怕荣府覆灭便在眼前啊。”
王熙凤怔了怔,嗔怪道:“也不止我们一家在放,外头都在传连吴贵妃家中都在放账。再说此事经手的是太太,收账的都是外头青皮喇咕,再如何也牵扯不到我身上啊?”
李惟俭盯着凤姐儿悠悠道:“岂不闻得势时错儿也是对的,失势时对也成了错?老太妃这一去,听闻太上再不见外头臣子,十几年前旧事,圣人可一直不曾忘却,二嫂子猜有心人拱火之下,圣人会不会拿了贾家错漏做筏子?”
“这——”凤姐儿情知李惟俭说的有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平儿便在一旁帮腔道:“奶奶,四爷说的是。咱们这样人家,本就引得外头人嫉恨,再不知收敛四下招摇,可不就引得有心人来算计咱们?虽说事儿是太太做下的,可计较起来错的都是贾家,如今袭爵的又是二爷,奶奶到时岂不也跟着吃挂落?”
凤姐儿乜斜一眼,又看向李惟俭道:“瞧瞧,我还没说什么呢,平儿就忙着帮腔了,也不知如今是跟谁一条心。”
平儿顿时红了脸儿道:“奶奶又来浑说,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哪里有那些有的没的?”说着气恼着起身往外便走。
凤姐儿笑笑,趁此之际压低声音道:“俭兄弟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平儿的?
李惟俭支支吾吾道:“不大好吧。”
凤姐儿瞪眼道:“不过央求你这一桩事便推三阻四,况且这等事儿换做旁人只怕一早儿高兴的什么的也似,偏你还要犹犹豫豫。今儿不妨将话挑明了,你到底做不做?”
李惟俭哭笑不得道:“好歹讲点道理,我堂堂一个一等伯,你让我勾搭人家妾室……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啊。”
凤姐儿顿时别过头去恼道:“罢了,只当我错看了你,怕是你也跟那人一样没良心。先前哄着骗着,这时候一久就厌嫌了!”
李惟俭低声道:“凭良心讲,方才我那话还不是为了你计较?换做太太掌家,你看我说不说!”
凤姐儿闻言心下软和了几分,偷眼观量李惟俭,又转过身形道:“他如今三日里倒有两日不着家,便是在家中,夜里也是往后头去。”
后头去?
李惟俭蹙眉不已,想着贾琏夜里头往大观园去做什么……忽而想起尤氏便住在后院儿,顿时悚然而惊:“伱是说东府那位……不至于吧?”
凤姐儿冷笑道:“单我瞧见就三回,怎么不至于?宁府没了,她本就没着没落的。自打他承了嗣,又不是個洁身自好的,两厢一勾兑,狗男女可不就凑到了一处?”
无怪凤姐儿想跟自己长久往来,原是因着这般。
李惟俭便问:“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能如何想?”凤姐儿恨声一嘴,又捧着小腹道:“若不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孽种,我一早儿便与他撕破脸了。如今再有几月孩儿就要落地,我反倒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招蜂引蝶也就罢了,只一条,别往家里头领人恶心我就是了。”
情知这会子凤姐儿已然对贾琏死心,李惟俭不禁探出手抓了凤姐儿的手腕,低声道:“既如此,回头儿我想想法子。”
凤姐儿白了他一眼道:“还算你有些良心。”
正待此时,外头传来响动,李惟俭紧忙收回手,扭头便见门帘挑开,婆子抱着大姐儿行了进来。
那大姐儿落地,张手朝着凤姐儿跑来,嘴里嚷着‘妈妈’。
凤姐儿眼见大姐儿发髻贴着面颊,小脸儿全是汗水,顿时掏出帕子来擦拭着道:“又去哪里疯去了?今儿风大,仔细着了凉。”
那婆子笑道:“奶奶放心,大姐儿就在园子里耍顽了一会儿,眼见出了汗赶紧就抱了回来。”
凤姐儿也不应声,扭过大姐儿身形来指着李惟俭道:“大姐儿来叫人。”
大姐儿乖巧一福:“俭四叔安好。”
“好好,你也好。”李惟俭笑着说过,便与凤姐儿道:“一晃儿大姐儿这般大了,总不能没个正经名字。”
凤姐儿忽而噗嗤一声笑道:“前些时日我还起了个小名,叫招娣,大姐儿嫌难听一直不肯。”顿了顿,又道:“俭兄弟文韬武略,不若给大姐儿起个名儿?”
李惟俭摇头笑道:“这闺名自有父母来起,不过这小名嘛……大姐儿是乞巧节的生儿,我看小名不如叫巧姐儿?”
王熙凤笑道:“俭兄弟倒是会讨巧,”低头看向女儿道:“大姐儿觉着如何?”
六七岁年纪的大姐儿顿时合掌笑道:“好,好,我就叫巧姐儿!”(注一)
李惟俭又笑吟吟自袖笼里取出一枚琉璃螽斯来,递给巧姐儿道:“拿去耍顽吧。”
巧姐儿呀的一声接过,看那螽斯栩栩如生,顿时爱不释手起来。
待凤姐儿打发了巧姐儿与奶嬷嬷下去,这才瞥着李惟俭道:“你倒是会宠孩子。”
李惟俭笑了下正色道:“我方才所说,凤儿须得当做正经事来办,免得来日惹上官司。”
凤姐儿哼哼两声道:“不过是破财免灾,我自己个儿省的。”
凤姐儿如今可是小富婆,那王夫人放账不过数月,所得出息不过几百两,料想有个二三千银子砸下去,此事也就平息了。
李惟俭眼见时辰差不多,便要起身告辞。这一番自是惹得凤姐儿心下不快,只道:“也是,如今林妹妹过了门儿,你可不就要一心想着她?”
李惟俭停步,心下暗忖,这女子是将自己个儿当做了贾琏来揉捏啊。当下回首观量,眼见无人在左近,上前俯身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你——”
凤姐儿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旋即樱唇便被覆上。一番轻薄,只把凤姐儿亲了个气喘吁吁方才罢休,李惟俭这时才退后一步,瞧着媚眼如丝的凤姐儿道:“这回暂且记下,等往后我再与你计较!”
说罢故意高声道:“二嫂子留步,我先走了。”
随即挑开帘栊往外行去。凤姐儿痴痴捂着唇好半晌,心下也不知为何,比照贾琏早年的千依百顺,李惟俭这时而便不讲道理的做派反倒更引得她痴迷不已。外间传来脚步声,凤姐儿这才收摄心神。
帘栊挑开,却见进来的是平儿。
凤姐儿随口道:“小蹄子,你这会子舍得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