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鸳鸯、琥珀紧忙凑上前预备着搀扶贾母,却见贾母只是略略讶然,随即便蹙眉思量起来。
过得须臾,老太太冷声道:“养不熟的白眼狼,怕是还寻思着告倒了琏儿这爵位便轮到他承袭了……做他的春秋大梦!这事儿也不用问我,只管让琏儿多散出去人手找寻去,再知会各家亲朋故旧,总不能让这白眼狼没得败坏了贾家名声!”
凤姐儿心下忐忑不安。自承袭风波后,那贾琮便关在东院儿里,等闲不得外出。凤姐儿有心除之而后快,奈何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外间都知贾家大房有个庶子名叫贾琮。若果然养死了,说不得来日又是一场官司。
凤姐儿暗自思量,索性将其关押起来,只待其长成后打发到外头庄子也就是了。不想这节骨眼上,贾琮那厮竟打晕了婆子偷跑了出去。
凤姐儿不禁问道:“老祖宗,若是那琮哥儿去告了御状……家中本就不宁,说不得又会惹来大祸啊。”
贾母张张口,到嘴边的话忽而转了口,说道:“凤哥儿如今是当家太太,此事你自己个儿思量着办就是了。”
凤姐儿就道:“如今二爷不过刚袭爵,老爷又在外为官,这官面上能说得上话的,只怕就剩下俭兄弟了。”说话间豁然而起,凤姐儿道:“老祖宗,我先去打理了几个太医,过后再去求俭兄弟讨个主意。”
贾母还不曾放声,探春就道:“凤姐姐,不如我去求求俭四哥吧。”
凤姐儿这会子忧心贾琮闹出乱子来,也不曾想过与李惟俭私会,当即便颔首道:“探丫头素来与俭兄弟最是亲近,料想探丫头出马,俭兄弟总要给些情面。那嫂子就拜托你了。”
“凤姐姐言重了,不当什么的。”
当下凤姐儿与探春辞别贾母,一個去叱责三个太医,一个自大观园往会芳园而来。
过得须臾,贾家前后角门洞开,百多号仆役三五成群散将出去,往四下找那贾琮去也。
却说王熙凤这边厢夹枪带棒数落了一通,三个太医不敢怠慢,紧忙往王夫人院儿而来,到得内中果然便见王夫人人事不省。
三个太医轮流诊治了一番,彼此说了些玄之又玄的话,转头便与凤姐儿说王夫人不过是忧思过甚,开了两副药,只让王夫人静养。
贾家供奉三个太医,唯独那姓王的手段高明些,余下二人不过是庸碌之辈。若单请了姓王的诊治,说不得便会药到病除;若单请了余下二人,那就得瞧运气了。运气好对了症,运气不好说不得就治坏了。
且万万不能让此三人一道儿诊治,不然那姓王的定会顾忌同僚颜面,不肯实话实说,最后开的方子不过是和稀泥、糊弄事儿的,半点效用也没有。
王熙凤情知此番这三人又在糊弄事儿,面上却装作信服,紧忙打发人去熬药。转头儿劝慰了宝玉一番,这才托词内宅里杂事太多,辞别而去。
凤姐儿方才一走,宝玉扭头就见袭人捧了绮霰斋的钱匣子来了。
宝玉紧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袭人咬唇嗫嚅,扯着宝玉到得角落里,这才压低声音道:“二爷,那几个太医的话可信不得!若单来个王太医,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会子一并来了三个,太太这病症只怕生生延误了。”
宝玉方才不过是情急,此时被袭人一点,顿时醒悟过来:“是了,险些被含糊话给糊弄了过去。我这就去寻二嫂子!”
宝玉拔脚要追,又被袭人拦下:“二爷,你还不知二奶奶存心不给太太治?”
“啊?”宝玉只道:“二嫂子与母亲可是嫡亲的姑侄,就算这二年略略疏远了,也断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袭人道:“太太往二奶奶房中送避子汤,二爷以为二奶奶心下不恨?”
“这……这……”宝玉被惊得六神无主,万万不曾想到王夫人竟会做下这等恶事来。因是又道:“莫非先前俭四哥攀诬之语也是真的?”
袭人好一阵无语。王夫人本就瞧不上林姑娘,心下属意的乃是宝姑娘,因着更换鲍太医、王太医之事,那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连下头的婆子都知道,偏宝玉一概不知。
宝玉眼见袭人如此,顿时红了眼圈儿,叫道:“无怪林妹妹自打回来家中就不理我了。”
袭人只觉气血上头,禁不住好一阵头疼。都这会子了,竟还有心思惦记人家林姑娘?若太太没了,宝玉此时又不得老太太宠,只怕来日未必比琮哥儿、环哥儿强到哪儿去!
错非袭人早已失身于宝玉,只怕就要生出另攀高枝的念头。奈何这会子悔之晚矣,要么留在荣府做宝二爷的姨娘,要么就得打发到庄子里配了小子——她这等失了身的大丫鬟,便是配小子也不会留在府中。
袭人赶忙道:“我的二爷,这会子哪里还顾得上旁人?还是先寻法子去请了名医来为太太诊治吧。”
说话间将匣子打开,自内中取了些散碎银子来,说道:“老太太仍让三姑娘管家,三姑娘再如何总要顾念嫡母、兄弟情谊,二爷去求了三姑娘,赶紧请了大夫来吧。”
袭人将银钱强塞进宝玉手中,却见其热泪滚滚,呜咽着说不出话来。袭人心下恨得咬牙切齿,跺跺脚扭头便往外头去寻探春。
结果方才出门,便撞见了薛姨妈与宝钗。
一个照面,袭人与宝钗对视一眼,二人心下各自五味杂陈。早前打哑谜也似虽不曾说透,却也定下了攻守同盟。一个做宝二奶奶,一个做宝二爷姨娘。谁能想到如今情势急转直下,袭人还盼着做姨娘,宝姐姐却再也不敢贪恋那劳什子的宝二奶奶。
昨儿李惟俭当面揭了王夫人面皮,若是遮掩下也就罢了,隐忍下来,总能徐徐图之。奈何今儿一早吴贵妃下了懿旨,径直夺了王夫人的诰命,此事定会传遍京师。
贾家自是成了笑话不提,与其过从甚密的薛家又能好得到哪儿去?
是,宝玉还有个大姐姐元春在宫中为贤德妃,可出了这等情形,连贵妃懿旨都惊动了,圣人又如何不知?圣人既知晓了,那贤德妃来日哪里还做得成贵妃娘娘?
且其后老太太盛怒之下,剥了王夫人掌家之职不说,还令其往家庙中吃斋念佛……这与坐牢又有何区别?
如此种种,薛家攀附贾家,为的是庇护自家,如今二房瞧着情势日衰,薛家再盘桓下去,宝姐姐恐怕真就只能做个宝二奶奶了!
宝玉又是个不肯上进的,来日分家之后没了荣府遮蔽,这日子哪里还过得下去?加之宝姐姐心中本就不曾对宝玉如何上过心,因是当即劝说了薛姨妈,定下时日决议搬离荣府。
薛姨妈面上讪讪,好歹还顾念着姊妹情,忙问:“袭人,你这是做什么去?太太可好些了?”
那袭人也是个人尖子,与宝姐姐对视一眼便大抵知其所想。奈何宝姐姐能跳出火坑,她却不能,因是干脆上前求告道:“姨太太来的正好,方才二奶奶寻了三位太医来为太太诊治,只是众说纷纭,实在不知听哪个是好。二奶奶庶务繁忙先去后头料理了,宝二爷便命我寻了三姑娘求告,总要请了名医来为太太诊治才是。”
薛姨妈便道:“我方才命宝钗寻了好些珍惜药材来,正想着太太能用到……”
宝钗闻言道:“妈妈不知,若单请了一位太医来还会据实以告,若三位同来只怕会彼此遮掩,反倒耽搁了病症。方才我瞧着探丫头往伯府去了,一时半会的只怕回不来,不如妈妈打发下人先行往太医院请了太医来。”
“正是此理,同喜,你快让人去请太医来。不拘多少银钱,若是能将王太医请来最好。”
身后随着的丫鬟同喜应下,紧忙去寻人吩咐。
袭人松了口气,连连福身与薛姨妈、宝钗道谢,三人随即又往内房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