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颔首:“那我就试着猜一猜……唔,四哥哥可是想着兼济天下?”
“不恰当。”
宝琴思量须臾,又道:“水务解京师吃水之厄,水泥务解江南水患,又兼圩田无算……四哥哥心中必是装着天下苍生。”
“呵,不准确。”
宝琴又思量了一阵,摇头道:“这我却猜不到了。”
李惟俭笑着道:“不过应在这实学二字罢了。”
“哈?是了,四哥哥实学无人能及,可是要著书立说?”
李惟俭自信道:“那不过是顺带之事。我本心,便是以实学转化为工业。天下间产业不过有三,一则田中产出,为第一产业;三则,酒肆茶楼,跑腿办差,是为第三产业。”
宝琴聪慧,说道:“四哥哥说的工业便是第二产业?”
“正是!”李惟俭兴致来了,说道:“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我极力推动实学,便是想着将过往作坊般的工业迅速推到真正的工业化生产。如此,机器开动,旬月间可造过往数十年总数。各类工业品以商流转,财富汇聚;再以工业反哺农业,从此此方再无饥荒之虞。
妹妹出过海,自是知晓这天下并非只是大顺一地。如今西夷四下拓土,那些膏腴之地尽数落在西夷手中。若我大顺子民有这些膏腴之地,不知能活多少百姓。何至于如那福建一般,家中连生女儿,因养不起干脆溺毙?”
宝琴听得眼睛越来越亮,禁不住合掌赞道:“妙!我就知四哥哥这般人物方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若此事有成,说不得世人皆如昆山百姓一般为四哥哥立生祠呢。”
“呵,”李惟俭笑道:“这却不好说了,说不得这工业化之后,那小民百姓日子还不如如今过得好呢。”
宝琴却道:“这世间岂有万全之策?不过是一时之困,后世子孙倘若再无饥馑,必奉四哥哥为前贤!”
此言恰好搔到了李惟俭的痒处,其顿时忍不住仰头大笑。笑过了,又起身负手踌躇而行,停步转身道:“我知妹妹聪慧,家中只两个半办事妥帖的。一个是妹妹,一个是秋芳,红玉……因着见识短了,可惜只能处置家事。
如今秋芳又有了身孕,妹妹既有才智,也不用遮掩了。我如今只恨能用之人太少,断不会嫉妒身边之人出彩。”
宝琴顿时听得心潮澎湃,起来屈身一福道:“四哥哥志存高远,我不敢说拾遗补漏,可定会尽心尽力。”
当下二人又说了良多,眼见自鸣钟敲响,李惟俭思量了下,实在拉不下脸来留宿,便干脆起身离去,往后头寻晴雯去了。
这会子晴雯正换晚妆,李惟俭便凑过来手扶香肩,镜中的晴雯白了一眼,说道:“你看这镜中人可还好?”
晴雯自是意有所指,李惟俭便道:“镜中者有风致,镜外者有滋味。”
“风致是如何讲?”
李惟俭笑道:“如花欲笑。”
晴雯说道:“有风致者,就在前头小院儿,四爷又何必看这镜子?”
李惟俭便道:“这是打翻了哪里的醋坛子?”
晴雯叹了口气,蹙眉道:“我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心下总觉得不妥。”
李惟俭略略思忖,便知缘由,因是低声道:“你急个什么?才多大年岁,若有了身孕可不好生产。咱们来日总要长长久久的,害怕没子嗣?”
晴雯就噗嗤一声笑了:“许是一时心烦,倒是搅了四爷的兴。”
当下起身服侍了李惟俭洗漱,是夜同入鸳帏,共枕而卧,内中旖旎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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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清早,李惟俭用过早饭便去坐衙。乘了马车方才上到街面上,遥遥就见一老婆子领了个稚童往荣国府而去。
李惟俭掀开车帘观量了下,依稀想起来这老婆子好似是刘姥姥?有心去瞧个热闹,却也知如今自己位份不同,不好再这般胡闹,因是撂下帘子一路往武备院而去。
却说这日湘云一早儿用过早点便来寻凤姐儿,凤姐也不交代差事,只命湘云守在一旁观量着。
这会子内宅各处的管事儿媳妇纷纷到来,绕过粉油大影壁,进得半大门,排着队在庭院里听吩咐。
中秋已过,秋粮入库,这外间的事儿自有贾琏、管家赖大处置,内宅的事儿便多由凤姐来做主。
这个来请示,说家中煤油不多,须得打点人去采买。凤姐让平儿记录下来,留待吩咐买办去操办;
那个来说,有两处丫鬟着凉告假,茶房里短了人手。凤姐问过缘由,紧忙抽调了两个粗使丫鬟过去帮衬着;
又有婆子来说各处屋里的纱幕须得撤下,再将库房里的屏风挪到各处。凤姐应下,又仔细吩咐那纱幕寻妥帖人换些银钱来,留待明春再买新纱幕。
一桩桩、一件件,湘云在一旁瞧得目不暇接。一旁的自鸣钟‘铛铛铛’连敲了九下,凤姐儿不及与湘云言说,紧忙领着湘云先行往贾母处伺候着。
待贾母用过了早饭,王熙凤打发湘云先回去用早饭,自己个儿又往王夫人处去伺候。
正好平儿要去园子里办差,便与湘云一路同行。
平儿便笑问:“云姑娘瞧着如何?”
“纷扰、琐屑,亏得是凤姐姐,换做旁人只怕还处置不了呢。”这会子湘云由衷敬佩凤姐。
平儿便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云姑娘还没瞧见家中置宴、办事呢,那会子奶奶连口热的都只能吃个囫囵。”
湘云却不是个畏难退缩的性子,扬着小脸儿笑道:“上一回我请客可不就见识了?亏着凤姐姐帮衬,不然还不知从何处着手呢。”顿了顿,又道:“好在俭四哥家中简单,倒是不用每日与凤姐姐一般四下立规矩。”
平儿不无艳羡道:“是以连老太太都赞云姑娘是有福之人呢。”
湘云嬉笑了阵,便往怡红院去用早饭。
平儿去小厨房吩咐过了,转头儿出来,正巧迎面撞见了袭人。
袭人便扯着平儿去绮霰斋吃茶,平儿道:“不喝茶了,再来罢。”说着,便要出园子。
袭人又叫住问道:“这个月的月钱,连老太太和太太还没放呢,是为什么?”
平儿见问,忙转身至袭人跟前,见左近无人,因悄悄说道:“你快别问,横竖再迟两天就放了。”
袭人笑道:“这是为什么,唬得你这样?”
平儿嗫嚅,又四下瞧了瞧,这才说道:“自打五月里,我们奶奶奶便与太太说过公中银钱不足用。太太唏嘘几回,每回都让奶奶瞧着办。奶奶又不是善财童子,哪里变得出银钱来?
六月里逼得没法子,自己个儿用体己贴补了,这才足数发了一回。待夏粮送来,奶奶方才收回体己。不想这月又不足用,说是如今粮贱,须得留待冬日里发卖才值钱。
那粮食积存着不卖,公中哪里还有银子?奶奶这回一生气,干脆撒手不管。太太催问了几回,只说无法。昨儿太太又寻了奶奶,说是想了法子,这几日便将月钱发下来。”
袭人纳罕不已:“太太想的法子?”
平儿欲言又止。如今自家奶奶可是与太太生分着呢,哪里再肯累死累活的效力?
袭人思量须臾,又道:“不对,那夏粮不是八月初就粜了吗?”
平儿推说道:“这外头的事儿,我又哪里知道?”顿了顿,又道:“你倘若有要紧事用银钱使时,我那里还有几两银子,你先拿来使,明儿我扣下你的就了。”
袭人道:“此时也用不着,怕一时要用起来不够了,我打发人去取就是了。”
平儿答应着,一径出了园门来至家内,只见凤姐儿不在房里。忽见上回来打秋风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坐在那边屋里,还有张材家的、周瑞家的陪着,又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
众人见她进来,都忙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