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要娶亲了。
李惟俭这数月都在操持着军需事宜,连荣国府之事都极少过问,就更遑论那薛家之事了。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薛家只打发了个丫鬟来送请柬,不过是虚应其事。大抵是知道李惟俭不会亲自到场,错非如此,此番来的不是薛蟠也合该是薛蝌。
略略思忖,李惟俭便笑着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那同喜慌忙一福,笑吟吟告退而去。
待其走了,李惟俭这才问道:“薛蟠与谁家姑娘定下的亲事?”
傅秋芳一时想不起,宝琴便笑道:“说是桂花夏家。”
傅秋芳顿时意味深长地瞥了李惟俭一眼,却不曾说什么。刚好此时晴雯入内,闻言就道:“桂花夏家?那岂不是……”话说半截,晴雯慌忙掩口止住。
内中众人神色各异,无不扫量着李惟俭。李惟俭笑着挠挠头道:“这等事八字没一撇,不过是个意向罢了,往后少往外说嘴。”
晴雯就道:“咱们不说,还不许旁人说?四爷且瞧着吧,要不了几日定会传得满城风雨。”
傅秋芳就道:“旁人怎么计较咱们管不着,只是家中不许这等喜嚼舌的婆子多待。你们也四下观量着,若果然有人背后说嘴嚼舌的,结了工钱一并打发出府去。”
四下人等纷纷应下,唯独宝琴这会子还有些不明所以。小姑娘明媚皓齿看向李惟俭,虽心中纳罕却不好多问。
待用过了晚饭,李惟俭自去书房写写画画,宝琴又与香菱凑在一处,几番扫听这才得知内中详情,直把宝琴惊得瞠目不已。
“哈?那夏家要将女儿送与四哥哥做妾?”
香菱赶忙掩住其口,低声道:“小声些,莫要让人听了去。”顿了顿又道:“这也就罢了,听说单是嫁妆就值二十万,夏家老太太百年之后那百万家资一并留与夏姑娘所生子嗣。”
宝琴略略懵然:“都这般了,四哥哥还推拒了?”
香菱便笑眯眯道:“区区百万家产,四爷又如何瞧得上眼儿?私下里与你悄悄说一嘴,去年单是各类股子出息,加在一处就有六十几万两,到了今年只怕更多呢。”
宝琴眨眨眼,心绪渐平,笑着说道:“我知道了,四哥哥雄心壮志,又岂会被些许钱财收买了?”
香菱就笑,说道:“琴姑娘说的极是,四爷从不耽于外物。家中如今金山银海,也没见四爷见天的山珍海味。四爷虽以军功封了伯,却总是科举出身,你看外间哪个进士老爷如老爷一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
我瞧着啊,老爷心下志向远大,便是收在家中的姐妹,或是相识于微末,或是机缘巧合、情非得已。四爷若果真纵情声色,莫说是桂花夏家,那江南士绅想要将家中庶女送来做妾的只怕要从家门口一路排到承天门呢。”
这话有些夸张,可想来用一句‘趋之若鹜’也不算过。当下二人又说起诗词,宝琴略略指点了些许,顿时惹得香菱好感倍升。
眼见日头落山,香菱就道:“昨儿与你说的事儿思量的如何了?”
一向爽利的宝琴忽而红着脸儿扭捏起来,嗫嚅道:“这般事儿……总不能让我自己个儿去说吧?”
香菱顿时乐不可支,便道:“你不去说,那我替你去说可好?”
宝琴瘪了瘪嘴:“香菱姐姐也惯会欺负人,不跟你说了。”
言罢起身回了自己小院儿。香菱在房中略略盘桓,换过衣裳便去了前头的书房里。这会子正巧无人伺候,眼见香菱来了,李惟俭就笑道:“今儿好些了?”
香菱笑着摇了摇头:“好歹敢动弹了。”说着凑到李惟俭身边儿,也不观量那桌案上的文字、图画,只道:“算来琴妹妹来家中两月有余了呢。”
“嗯。”李惟俭随口应了。
香菱又道:“四爷,不拘怎么算,琴妹妹既有红契,这往后轮值是不是也要将琴妹妹算上?”
李惟俭一怔,说道:“她才多大?过几年再说也不迟。”
香菱却道:“话是这般说,可四爷每日家忙碌不已,家中姊妹又多,这個说会子话儿,那个过问两句,轮到琴妹妹还剩下多少工夫?旁人每月都能轮上几日,夜里陪着四爷,独琴妹妹没有。我瞧着,琴妹妹心里头苦,却不好开口说呢。”
李惟俭思忖着,料想是宝琴这小丫头买通了香菱?好似也不对,香菱素来与世无争,怎地这会子为宝琴说话?
还不待他问出口,香菱就道:“再者说,当初那会子晴雯、琇莹算算也没比琴姑娘大多少呢。”
李惟俭顿时不知如何说了,暗忖就算不能做什么,与宝琴说会子话儿也是好的?因是便颔首道:“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去瞧瞧她。”
香菱笑了笑,稍坐了片刻,便自行回了小院儿。
临近上更,李惟俭也没叫丫鬟,自己个儿提了煤油灯出了书房,便朝着西路院正房寻去。
临到宝琴小院儿门前,李惟俭略略踯躅,随即抬脚入得内中。
此时中秋已过,天气逐渐寒凉,门扉后便多了阻隔寒气儿的帘栊。许是内中人瞥见外间灯光,那帘栊一挑,便露出个小丫鬟来。
小螺瞥见是李惟俭,顿时扭头喜滋滋嚷道:“姑娘,老爷来了!”
小螺一边将李惟俭邀到内中,李惟俭方才跨过门槛,便见宝琴自卧房里迎了出来。
“四哥哥!”
小姑娘明媚皓齿,一如既往好似画中人一般。李惟俭笑了笑,问道:“总也不来你这儿,今儿便来瞧瞧,妹妹这些时日可还安好?”
“都好,有四哥哥护着,几位姐姐也和善,这两月过得很惬意呢。四哥哥快坐,小螺,去将我那百花酿拿来沏一盏来。”
“百花酿?”李惟俭纳罕着落座。
宝琴就笑眯眯道:“我从古文上寻的方子,上月底试着制了制,亏得四哥哥那蔗糖务,如今霜糖便宜了三成还多,不然只怕月钱用光了也试不出来呢。”
正说话间,忽而就听‘嘎’的一声,一只大喜鹊自房梁落下,蹲踞宝琴肩头,歪着脑袋仔细观量李惟俭。
李惟俭蹙眉,虚指那喜鹊道:“它还没走?”
宝琴蹙眉苦恼道:“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偏它懒得再去觅食,一门心思吃定了我。”
李惟俭就笑,说:“总是一段缘分……是了,有护卫告状,说妹妹这喜鹊见天去寻那海东青挑衅。”
“哈?”宝琴蹙眉,探手拍了拍大喜鹊的脑袋:“伱就作吧,早早晚晚让那海东青给吃了。”
说话间百花酿送了上来,淡红色,一股花果香。
宝琴凑过来也落座,笑着道:“夜里不好喝茶,免得睡不安稳,我又贪嘴,就酿了这百花酿,四哥哥快尝尝滋味如何。”
李惟俭喝了一小口,略略品了品,说道:“好味道,就是有些太甜了。我猜是用果子混着各色花用霜糖渍了,再捣成酱?”
宝琴一边颔首一边咯咯笑道:“果然瞒不住四哥哥。”
“妹妹好巧的心思。”赞了一句,李惟俭又问起今日宝琴与傅秋芳学看账目之事。
宝琴就嬉笑道:“看着不算太难,就是千头万绪的,须得一些时日方才能理清楚。”
李惟俭恍然,道:“是了,妹妹家学渊源,想来过往也看过账目。”
宝琴就道:“有回往西海沿子去,父亲身边儿的账房水土不服病死了,那账目就是我与父亲一道儿处置的。”
李惟俭瞧着有些骄傲的宝琴,又夸赞了几句,直说的小姑娘红了脸儿。宝琴赶忙转而道:“四哥哥莫说我了。我倒是好奇,四哥哥如今高官厚禄,家产无算,料想必是心有抱负,不然又何必每日劳碌?只是却猜不准四哥哥的志向。”
李惟俭眼神一亮,但见宝琴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一双秋水里满是探寻。他暗自思量,好似唯有林妹妹问过此事,算来宝琴是第二个提及此事的。
因是便正色道:“我这几年所言所行,料想妹妹也大多知晓,不如妹妹来猜一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