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般说着,王熙凤却蹙眉不已。
如今王熙凤虽与大老爷、大太太不合,可终究当自己是大房一脉,心下对那王夫人警惕不已。若大姑娘元春果然诞下龙子,母凭子贵升了贵妃,只怕二房又要压过大房一头了。
李惟俭略略顿足,思量着说道:“这怕不是好事啊。”
王熙凤扭头看向李惟俭,就听其说道:“十几年前旧事历历在目,贤德妃若无子嗣,自可超然物外。可若有子嗣傍身,难免陷入宫闱之斗。如今荣府势衰,哪里比得上吴贵妃家中?若贤德妃落败,只怕会牵连贾家啊。”
“这——”王熙凤到底缺了见识,不知这内中凶险,闻言顿时忧虑不已。
李惟俭却暗忖,政和帝睚眦必报,又怎会让元春诞下龙子?只怕这内中必有波折。
因是又道:“不过是害喜,能不能坐下还不好说,二嫂子不用太过担心。”
王熙凤应下,却心中郁郁。好半晌,眼见前头迎春、惜春与黛玉、宝钗聚在一处,她便转而道:“太太前几日给林妹妹调换了太医,我私下与老太太说了一嘴,不过一日就调换了回来。”
李惟俭顿时侧身拱手:“多谢二嫂子了。”
王熙凤笑着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值当什么?俭兄弟与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眼看到得大观园正门前,便见一婆子匆匆而来,瞥见王熙凤与李惟俭,紧忙到了近前回道:“四爷、二奶奶,前头来报,说是梁恭人到访。”
李惟俭笑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王熙凤笑着说:“还想着偷懒一会子,这下是没的偷懒了。”
当下二人出得大观园,在仪门迎了梁氏,随即同邢夫人、王夫人、梁氏一道去往荣庆堂。
不片刻,荣庆堂里满是欢声笑语。
贾母与梁氏只管说笑,邢夫人发作不得,只得按捺住性子。
说过家常,贾母忽而问道:“前几日俭哥儿小聘了?”
梁氏笑道:“老夫人说的是,都是俭哥儿恩师定下的,又千里迢迢送信到了金陵,我与俭哥儿他大伯都没异议,这回瞧过了大姑娘,干脆就定了下来。”
这话堵得贾母不能发作,可贾母原本就没想过发作。只见贾母颔首感叹着道:“湘云是我瞧着长起来的,性子爽利率真,虽说好似自卖自夸,可老婆子还得赞一句,湘云是个好孩子。”
梁氏笑着附和道:“我也与俭哥儿说过,可算是得了好姻缘呢。”
贾母转头看向李惟俭,心下五味杂陈,说道:“湘云你也见过,性子直了些,往后多担待些。”
李惟俭拱手道:“老太太言重了,于晚辈看来直爽些倒好,夫妻间若藏了心思,难免渐行渐远。有什么话说开了,反倒更好些。”
贾母笑道:“早前我还思量着,总要给湘云寻一门好亲事,不想有福之人不用求,竟应在了俭哥儿身上。”顿了顿,看向大丫鬟鸳鸯,鸳鸯紧忙手捧一锦盒上前。
贾母接过,打开来,露出内中一物,随即招手:“俭哥儿你来。”
李惟俭起身上前,离得近了方才瞧清楚内中之物。略略思量,心下顿时动容,不想贾母竟将此物给了他!
便见贾母自锦盒里抄起一金麒麟来,捧在掌中道:“这金麒麟分作雌雄一对,另一只自小挂在湘云身上,如今你二人定下姻缘,老婆子却不好再留在身边,干脆就赠与俭哥儿,也望着你们二人白头到老。”
李惟俭心下感念,接过金麒麟,郑重朝着贾母拱手:“长者赐不敢辞,晚辈多谢老太太了。”
贾母释然一笑,摆手道:“不过是個物件儿,讨个口彩,不当什么。”
李惟俭回返座位自是不提,贾母心下却苦恼不已。早前夏太监来过一遭,只道大姑娘派下银子来,请家中去清虚观打三天平安醮。
贾母也是从女儿家过来的,如何不知元春之意?顿时就唬了一跳!方才害喜就要打平安醮,料想必是胎儿不稳。正要过后寻王熙凤张罗,忽而心思一动,想着早前史鼐便传话,说过几日要送湘云来。
贾母便有心借这金麒麟,将薛家母女赶出府去。怎料李惟俭忽然将小聘送去了保龄侯府,其与湘云姻缘已定,这却不好再用此计了。
那俭哥儿是个心思伶俐的,事后未必能赶走薛家,只怕还要惹得俭哥儿生出间隙来。
因是方才听闻梁氏与李惟俭登门造访,贾母这才干脆顺水推舟,将这金麒麟转送李惟俭。
梁氏略奉承了贾母几句,继而提及归期。
贾母纳罕道:“怎地也不多留些时日?”
梁氏便苦笑道:“外子身子骨欠佳,每逢寒暑都要小病一场。眼见端午将近,我这心中挂念的紧。俭哥儿这头大事已定,再留下去也是添麻烦。再者,也不瞒老太太,这京师太过燥热,我啊,可是真真儿受不得呢。”
贾母不禁笑着颔首道:“可说是呢。不瞒你说,老婆子在京师几十年,如今还是不习惯这干热,心里头啊,做梦都想着回金陵呢。”
又说过好半晌话,贾母又要留饭,梁氏便道:“今儿可是芒种,且让姑娘、媳妇们高乐高乐,我可不好讨人嫌,这边厢就先回去了。老夫人得空,也往隔壁走走,咱们也多说说话。”
贾母应下,挽留一番,随即打发邢夫人、王夫人相送。一路上那邢夫人欲言又止,直到仪门前方道:“俭哥儿回头得空,也往东院来一趟,大老爷想与你说说话儿呢。”
李惟俭笑道:“大太太回大老爷,就说过几日我一定登门。”
说罢与大伯母梁氏一并乘车回返,路上梁氏就道:“老夫人是个眼明心亮的,此番俭哥儿须得承情。”
“是。”李惟俭应下。
梁氏又道:“她在时还好,若不在了……你姐姐那婆婆,还有那邢夫人,都不像是能守住家业的——”
李惟俭便道:“大伯母放心,不拘如何,我总能保住大姐姐周全。”
梁氏颔首,再没说旁的。
回返伯府,梁氏自去寻刘氏,妯娌两个说话去了。余下众女,也嬉笑着往会芳园里办了饯花会。李惟俭想着自己若去了,姬妾等与两个堂妹只怕要拘谨,便干脆躲进书房里翻看闲书。
这边厢暂且不提,且说一墙之隔的大观园里。
祭过花神,众人便寻了竹林下消暑。
芙蓉簟铺下,众姊妹席坐其间,手中团扇扇动,霎时间香风阵阵。
众人正以诗词为乐,宝玉眼见莺莺燕燕环绕,不觉便痴了,因念道:“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李纨、宝钗、黛玉、迎春并惜春听了,都觉不妥。尤其是探春,只觉好似不该请宝玉来。
所谓儿大避母,宝玉又早知了人事儿,再这般厮混在一处,莫说是宝玉,只怕众姊妹名声又会受拖累。
黛玉心下尤其厌嫌,不由得挪动身形,悄然躲到李纨之后。
惜春因着年岁还小,有些似懂非懂,眼见无人接茬,又见宝玉满脸的汗珠,便笑道:“宝二哥真会自夸,你那汗珠子哪里就香了?”
宝玉浑不在意一笑,扯了腰间大红汗巾子胡乱擦拭,还不等回话,宝姐姐见那汗巾子新奇,便问道:“哪里得来的?这汗巾子倒是瞧着新奇。”
宝玉不由得得意卖弄道:“此物本是茜香国女国王进贡来的,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四妹妹,我这汗可不就是香汗?”
惜春吐了吐舌头,做了怪脸算作回应。
就听宝玉又道:“至于来历,本是圣人赏给北静王的,王爷又给了琪官,你们猜怎么着?前日薛大哥叫我吃酒,赶巧便结识了琪官。我与他一见如故,干脆便换了汗巾子。”
这话一出,除去惜春,余者无不面色怪异。早前宝玉便与秦钟说不清道不明的,如今又来了个琪官。不问自知,宝玉这般性子,只喜往好看的女儿家身边凑,错非那琪官生得俊秀,宝玉又怎会与其‘一见如故’?
当下黛玉团扇遮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迎春闷头不语;探春欲言又止;李纨干脆置若罔闻;王熙凤却浑不在意,毕竟贾琏素日里没少拿清秀小厮出火。
倒是宝姐姐心下恶寒,眉头微蹙,强忍着心下厌嫌方才舒展开了。
正冷场时,有婆子来寻,说是老太太寻二奶奶商议事情。王熙凤紧忙起身离去。
李纨又念及贾兰今日休沐,无人看顾着怕是又要疯玩,因是也起身告辞而去。
这二人一走,黛玉便没了遮掩,只得凑到迎春身旁,半掩了身形。
宝玉得意洋洋说了一通,眼见众人并不接茬,扭头看向黛玉,却见其举目远眺,心下不爽之余,又见宝钗看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