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中众人唬了一跳!
鸳鸯扶住贾母,这个上来敲后心,这个上来抚胸膛,好半晌老太太方才顺过气来。
一双浑浊双目四下扫视,忽而瞥见李惟俭,贾母顿时好似寻到了救星一般,道:“俭哥儿——”
李惟俭暗暗思忖,此时旨意下来,即便与贾家相关只怕也是宁国府之事,这会子元春还好好儿的当着妃子,且太上还不曾驾崩,王子腾也不曾彻底将贾家亲兵处置干净,圣人此时断不会连带荣国府也一并处置了。
因是正色拱手道:“老太太放心,万事有晚辈呢。宫中来了旨意,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转头看向贾赦:“大老爷,咱们还是赶快迎一迎吧,莫让天使久等了。”
大老爷贾赦硬着头皮应下,随即二人当先,贾家内眷扶着贾母出来迎旨意。
到得仪门前,便见夏守忠领着两个小黄门正不耐地与赖大言语。忽而瞥见一行人等,那夏守忠面上原本不甚在意,待瞥见当先的李惟俭,夏守忠顿时面色一变,紧忙迎过来拱手道:“诶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伯爷竟也在此?”
李惟俭笑道:“宁国府赶上这般事,我总要来看望一番。夏太监,此番是?”
换做旁人夏守忠不拿捏一番,敲得好处,怎会老老实实说出来?只是问话的是李惟俭,这可是今上面前的红人儿,哪个敢轻易开罪?
因是夏守忠笑眯眯道:“伯爷不知,此番咱家得了娘娘吩咐,来此传娘娘口谕。”
听得此言,随行的贾赦,后头的贾母等尽皆舒了口气。当下也不用摆设香案,贾家众人规规矩矩站好,夏太监一甩拂尘,传口谕道:“传娘娘口谕:为免别院寥落,可让家中姊妹入园中居住。”
一众人等齐声应允,贾赦紧忙上前打点,那夏太监眼见李惟俭在此,却不好多收银钱。待贾赦正要攀扯,夏守忠忽而冲着贾母道:“老封君,娘娘还有一事,托咱家说与老封君。”
凤姐儿与王夫人紧忙扶着贾母上前,贾母强挤出笑容道:“夏太监,娘娘带了什么话儿?”
夏守忠瞥了王夫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娘娘说了,宝玉年岁渐长,不好再入园中居住。还请老太太多加敦促,使其读书上进,来日也好顶门立户。”
此言一出,贾母蹙眉思忖,王夫人却面露喜色。什么敦促、读书上进的,王夫人一概没听进去,只听得了‘顶门立户’四個字。心下便想着,大姑娘果然是向着亲兄弟的,来日这贾家的家业可不就得落在宝玉身上?
贾母却多想了些,思忖着莫非前回王夫人入宫与大姑娘说了什么?此事须得过后问过王夫人。
贾母当面应下,夏守忠便笑吟吟一甩拂尘:“如此,咱家这就回宫回话儿去了。”
当下贾赦亲自将夏守忠等送出门外,目送其乘车走远,这才回返。
众人回返荣庆堂里,贾母甫一落座,轮椅上的凤姐儿便长出口气道:“娘娘还是想着家里的,娘娘既这般说了,料想再无后续首尾,老太太也该放心了。”
“哎,”贾母叹道:“也是珍哥儿他老子心灰意懒,避居城外。珍哥儿短了教训,方才酿成今日之祸。是非功过,来日珍哥儿自去与贾家列祖列宗去说,我老婆子就这般能为,如之奈何。”
当下王夫人、邢夫人又劝慰了几句。
待贾赦入得内中,随行的竟是贾政。贾母问过才知,家中出了这般大事,贾政今日告假回返,专门处置家事。
说过几句话,大老爷贾赦端坐道:“母亲,宁国府至此,再无挽回。如今尚有几桩事须得母亲拿主意。”此时尤氏也在,大老爷便道:“一则珍哥儿媳妇如何安置。”
贾母便道:“千错万错,都是珍哥儿、蓉哥儿惹得祸,与珍哥儿媳妇无干。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珍哥儿媳妇往后就住在府中,比照凤哥儿例。”
王夫人与王熙凤一并应下。比照凤姐儿例,那便是月例十两,不算少了。
尤氏紧忙哭着拜谢。她为续弦,早前每月也是十五两的定例,如今落难了,还能有十两月例已是照顾。
此事定下,贾赦便道:“另有两桩事,一则宗祠便在宁国府中,如今宁国府为圣人收回,这宗祠如何处置?另一则,先前都是宁国府承嗣,如今珍哥儿、蓉哥儿落了难,承嗣一事该当如何啊?”
李惟俭挨着贾政落座,偷眼四下打量,便见提及承嗣一事,内中除去老爷贾政还在愁眉苦脸,余者,不论是大老爷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还是王熙凤,尽皆双目放光!
宁国府查抄,一应浮财、铺面尽数充公,可族田、关外的庄子俱在,算算每岁出息少说就得万八千的,若荣国府承嗣,这族田、庄子尽数落得荣国府手中。庄子出息尽数归荣国府,便是那族田,拨付多少米粮还不是荣国府说了算?
因是这会子人人上心,可偏生谁都不想头一个开口做恶人,盖因宁国府可还剩个嫡亲的贾蔷呢。
大老爷贾赦不住地给邢夫人使眼色,邢夫人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忽而又有丫鬟进来报,说贾代儒领着贾敕、贾效、贾敦登门造访。
这会子登门为的是什么,不问自知,为的自是承嗣、族田、庄子之事。
贾家宗族之事,再是亲戚,李惟俭也不好参与,因是起身拱手道:“老太太,此事晚辈不好胡乱开口,这边厢就先行告辞了。”
贾母正要应下,大老爷就急了:“俭哥儿且慢。母亲,说来俭哥儿也不是外人,不若留下做个见证。”
贾赦打得好算盘,暗忖再如何,这俭哥儿也跟自家闺女迎春有些私情,此时总得向着他才是。
此言一出,不待贾母答话,王夫人竟也开口道:“老太太,我看大老爷说的是。虽说是关起门来议事,可总要请人做个见证,免得外间再传瞎话。”
王夫人心下虽不待见李惟俭,可这会子视那承嗣一事为囊中之物。因是心下再厌嫌,想着李惟俭总是兰哥儿的亲舅舅,断不会在此事上便宜了外人,这才出言挽留。
王夫人既开了口,王熙凤便也帮衬道:“老太太也知俭兄弟心思最正,有俭兄弟见证,料想外人也不会胡乱嚼舌。”
此时立人设的好处就出来了,贾母回思一番,自打李惟俭入荣国府,一直谦逊有礼、百般忍让,宝贝孙儿宝玉出事儿,两回都是人家李惟俭出手搭救,尽显急公好义本色。
这寻常百姓之家换支承嗣,说不得唇枪舌剑、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世家大族虽顾虑脸面,可戳破了也不比寻常人家强多少。有李惟俭在此,好歹能堵一堵外人的嘴。来日别房贾家子弟说闲话,有李惟俭挡着,这外头的闲话也不会太过胡吣。
因是贾母便颔首道:“俭哥儿,若得空不若多留一会子。老婆子许久没见你,也怪想的。”
李惟俭心下怪异,眼见贾母出言挽留,便顺势留了下来。
当下贾琏、贾赦、贾政去迎,王熙凤张罗着又搬来几把椅子。过得须臾,贾代儒领着文字辈几人,随着贾赦、贾政、贾琏一并入内。
众人彼此见过礼,这才分宾主落座。贾代儒辈分与贾母相当,因是坐在左面上首。
说过贾珍、贾蓉之事,唏嘘之余,贾代儒便道:“宁府遭此厄难,实在是咎由自取。方今之际,老嫂子,须得商定承嗣一事,也好再立宗祠。”
贾母便道:“我一内宅老妇,有甚么主意?还是由着大家商议,待计议停当,老婆子无不应允。”
贾代儒便道:“老嫂子客气了,总是要老嫂子掌个总。”
待贾母颔首,贾代儒方才转过头来,冲着众人道:“那咱们便议一议吧。”
贾敦便道:“老叔公,承嗣一事事关贾家京师八房,须得八房齐聚才是。”
贾代儒颔首道:“不错,劳烦派人将贾蔷、贾珩、贾珖也叫来议一议吧。”
贾家南北二十房,京师八房为亲族。除去与会几人,贾蔷自不用说,乃是宁国府正派玄孙,余下两房以贾珩、贾珖为长。
贾珍没出事儿之前,虽对贾蓉多有苛责,非打即骂,可对族人还算照拂。婚丧嫁娶、处置纠纷、拨付钱粮、监管私学,一应事务,料理的还算妥当。因是还算得人缘。
大老爷贾赦暗忖,贾代儒此人惯于和稀泥,只消与私学多拨付钱粮,谁人承嗣,贾代儒并不关切。
贾敕、贾效、贾敦三人,因着辈分,与贾赦多有往来,料想会支持荣国府承嗣。余下玉字辈的贾珩、贾珖却不好说了。
因着年岁,惯常多与贾蓉、贾蔷厮混,说不得会支持贾蔷。因是大老爷贾赦紧忙朝着邢夫人使眼色。
邢夫人大略会意,紧忙开口道:“老叔公,珩哥儿、珖哥儿也就罢了,蔷哥儿年岁差了许多,且亲叔叔方才出事儿……是不是就别叫了?”
贾敕却道:“大太太此言差矣,贾蔷乃宁国一脉正派玄孙,事涉承嗣,怎能不叫来?”
贾代儒拄着拐杖,转头看向贾母:“老嫂子怎么说?”
贾母便道:“叫来吧,一并叫来,当面商议清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