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宁吆喝一句,十多名护送禁军与二十名卜克图送的护卫纷纷出声应和,一行四十余骑遂顶风冒雪又行了三里,方才到得八里庄。
也是凑巧,这场风雪非但阻了李惟俭,也阻了陕西两位回京述职的知府。八里庄本就不大,又算不得驿站,因是李惟俭等人废了好一番功夫方才腾挪出一些院子来。
这手下禁军、护卫能凑合,李惟俭堂堂二等伯哪里肯与一帮糙汉子挤在土屋之中?因是转头寻道牟尼院,与住持交涉一番,那住持听闻来的乃是二等伯李惟俭,顿时大献殷勤,赶忙腾出一处小院儿来。
李惟俭只带了吴海宁、吴钟去得小院儿里,住持紧忙送了热水、斋饭来,李惟俭用罢,点过吴海宁便让其去捐五百斤香油。
那住持奉承之意溢于言表,李惟俭可不想平白落下个人情来,与其如此,莫不如多舍些银钱呢。
吴海宁前脚刚去,吴钟端了洗脚水出门去倒,此时天色已黑,吴钟隐约瞥得墙头露出个脑袋来。他练家子出身,随着李惟俭征战一场,总算知道再是如何武艺超群,放在战场上也没什么大用。
旁的不说,单是那铺天盖地的东风火箭砸将过来,便是神仙来了也躲不过!
可其后与关外兵平息各部叛乱,吴钟倒是逞了威风,一杆大枪所到之处无敌手,惹得卜克图等十分眼热。刻下吴钟方才从战场撤下来,战场上养下的警醒还不曾放下,因是条件反射一般大喝一声:“谁?”
抬手便将一盆洗脚水泼洒了过去。
哗啦啦——
“诶唷!”一声女声惊呼,脑袋矮下去,跟着便是噗通一声。
吴钟顿时傻眼,心忖莫非吓到了隔壁的小尼姑不成?
正待回转屋里,隔壁忽而行出来一人,看见院儿中情形,略略问了两嘴,到得墙边便恼道:“你这人好生没道理,为何用水泼人?”
吴钟敏于行、讷于言,哪里是那女子的对手?分辨了三两句便没了言辞,只任凭那女子数落。
屋里李惟俭听得吵嚷,穿了鞋子出来观量,听那女子声音有些耳熟,又借着窗口透出的灯火观量了一眼,依稀分辨出果然是熟人。
因是李惟俭笑道:“妙玉师太见谅,我这随从方才从战场上撤下来,心思敏感也是有的。只怕方才将师太的丫鬟当做了贼人。总归是我们的错儿,妙玉师太看须得赔多少汤药、衣裳银子?”
他这话极其阴损,口称师太,又提丫鬟,分明是说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哪儿有正经的比丘尼身边儿还带着伺候丫鬟的?
妙玉顿时气得俏脸微寒,冷声道:“都知李大人广有家资,我却不要李大人的银子,只是烦请贵属以后擦亮眼睛,免得将脏水泼在‘好人’身上。”
李惟俭笑道:“这好坏又不曾写在脸上,‘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师太莫非一眼便能瞧出谁是好人、坏人不成?”
妙玉冷哼一声,扯了丫鬟往回就走。临到房门前,到底禁不住停步转身道:“旁人我自是不好分辨,但李大人决计不是好人!”
说罢进得屋里,重重摔了房门。
吴钟在一旁说道:“老爷,这人老爷认识?怎会说老爷不是好人?老爷分明就……”
李惟俭顿时止住其话头道:“莫说了,我才不当好人,当好人多累?”
“可是——”
李惟俭教训道:“谁规定好官儿就得是好人的?”
吴钟顿时哑然,脑袋瓜子转不过弯来,于其心中,既然是好官儿,那自然就是好人。
待其回过神来,李惟俭早已施施然回返屋里。吴钟耸耸肩,想不明白就不想,左右如今随着老爷吃香的、喝辣的,不比留在王府差,每月月例银子都花不出去,这可比师父交代的还要好,因是老爷爱什么样就什么样,他才懒得管呢。
李惟俭连着赶了二十天路,身子困乏得紧,当即脱衣盖被,其心中对佛媛妙玉本就无感,方才言辞交锋自然也不曾在意,因是须臾便睡将过去。却不知妙玉忐忑了半宿,她虽清高,却也因着家事知晓权贵轻易不可开罪。
区区金陵织造家中都不敢开罪,只得将其送去庙中,更遑论李惟俭这般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了。
提心吊胆了半宿,一会子梦见李惟俭歹人闯进来将其掳走;一会子又梦见被赶出此地,从此四下飘零、居无定所。
也不知何时方才入睡,待睁开眼,外间早已日上三竿。妙玉紧忙寻了丫鬟扫听,却被告知人家李伯爷一早儿就动了身,浑然没将昨儿夜里的事儿放在心上。
妙玉先是舒了口气,转念又极为不爽。于她而言,这世间最大的羞辱,便是无视。她从来都是被人追捧的,那金陵甄家为了她更是手段尽出,又何曾被这般无视过?
妙玉越想越气,这回可是好生将李惟俭记下了,其后日子暗恨不已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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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庄既得此名,距京师自然不过八里。李惟俭清早出发,大雪已停,阴云散去,一路缓行倒是能分辨出道路来。
待到得京师近前,已然是辰时左右。按例,将军凯旋而还,若大胜,则皇帝出城亲迎,为其解战袍,其后去到太庙祭祀自是不提;若寻常胜仗,也会派阁臣、礼部官员远迎。
奈何李惟俭虽打了胜仗,还封了二等伯,却只顶了个参赞名头,算不得主将。因是自然也就没人出迎。
这倒正合了李惟俭心意,离家一载,此时归心似箭,哪儿有心思与礼部官员缠磨?因是打发吴海宁拿了文书去到内府报备,他自己个儿则急匆匆往自家回返。
结果方才过了马市桥,迎面儿就撞上了吴海平等人。
吴海平见兄弟与老爷平安无事,全须全尾的,顿时喜不自胜。迎上来道:“恭迎老爷回府……老爷不知,自打上月得了信儿,姨娘计算时日,这几日每日打发小的往城外候着。本道老爷须得过了晌午方才能回,不想竟提早了,这却是小的罪过了。”
李惟俭哈哈大笑道:“什么罪过不罪过的,海平,听说你喜得贵子,真真儿是可喜可贺啊。”
吴海平顿时笑得露出后槽牙来,连连作揖道:“托福托福,都是托老爷的福啊。”
吴海平自与茜雪成婚,一直不曾有动静。小两口没少为这事儿计较,茜雪背地里还抹了眼泪,只道肚子不争气,竟动了给吴海平纳妾的心思。
好在正月里害了喜,八月末瓜熟蒂落,得了个大胖小子。这漫天的云彩方才散了。
当下不再赘言,一众仆役呼呼喝喝鸣锣开道,五十多人浩浩荡荡簇着李惟俭往李府而去。没错,李惟俭得封二等伯,家中宅院不再是宅第,而是府邸了。
半晌到得自家门前,李惟俭便见门前多了俩石狮子,朱漆大门重新漆过,三开间的门脸也扩了几分。
门子遥遥瞥见李惟俭一行,当下打发人往内中传报,李惟俭翻身下马,健步而行,穿过大门入得内中,便见仪门前莺莺燕燕一应俱全。
见了李惟俭,傅秋芳领头,朝着其盈盈下拜。
“妾身等恭迎老爷回府!”
李惟俭朗声而笑,上前扯了傅秋芳,又逐个看过,笑吟吟道:“自家人,咱们且入内叙话。”
傅秋芳嗅着那熟悉的气息,不由得心下怦然。一别经年,自家老爷好似又长大了,历经沙场征战,真个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二等伯啊!当日自家兄长百般心思,也不过是谋算着给员外郎做续弦,自己是何等的气运,才会机缘巧合到得良人身边儿?
扑面的男子气息让人迷醉,傅秋芳当即低眉顺眼儿,任凭李惟俭一手扯了她,一手扯扯这个,捏捏那个,大步流星往内中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