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17日,上海市龙华殡仪馆。
“这是我的丈夫。”萍萍远远地望着停尸车上那具一丝不挂的无名男尸,强作悲伤地点了下头,就用手帕捂住了鼻子。
刑侦支队长高亚平打量着萍萍,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他。这是一个年轻的小学教师,不漂亮,却显得相当成熟老练。然而置身在这哭声惊天动地的火葬场,这女人的举止却怎么也无法和这个特定的场景应和起来。
照理说,她丈夫这么年轻轻地就被人杀害,赤身裸体抛尸野外,火葬场认尸,作为妻子的她竟会无动于衷,落不下一滴眼泪?毕竟是人生伴侣,生离死别,你不见为配偶送行的人,其悲痛欲绝状远远胜过其子女?
太反常了!
这违背人之常情的现象牵动了高亚平的职业敏感,凭他办过多年案子的经验,作为妻子的,只要有作案嫌疑的,才会心有余悸,不敢正视丈夫的遗容。他注意到,走进停尸房,萍萍就一直待在门口,不肯近前。他几次叫她上前辨认丈夫的几处生理特征,可萍萍就是止步不前。
她有什么顾虑呢?
刚才在公安局,她说起丈夫身上可以指认的生理特征还有板有眼,很有把握的样子,为什么面对丈夫的尸体,却不肯上前指认了呢?哪有做妻子的就这样认夫的?若不是旁边丈夫的弟弟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推了嫂子一把,萍萍才踉踉跄跄走上前探了一下头,随即点头认定了死者身份,若不是死者的弟弟现场指认,高亚平真难以确信萍萍就是这死者的妻子。
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死者陈老板到底被谁所害?是财杀,还是情杀?凭第六感觉,高亚平认定此案与谋财害命有关。
摸排因果关系,高亚平得知,死者陈老板有财有貌,年轻有为,平时还喜欢寻花问柳,但查到后来竟发现没有一个女人与他保持长久暧昧关系;陈老板乡下已有过两个女人,前妻老实本分,跟他生过一个女儿,另一个女人原是他厂里的女工,与袍同居生子,两个女人如今都住在他老家。他闯荡上海做生意,又搭识了崇明的小学教师萍萍,于是让萍萍离婚后嫁给他,把家安在上海他买下的房子里。
萍萍婚后仍是在崇明的小学执教鞭,双休日才过江与丈夫团聚一次,照理小别胜新婚,夫妻感情应当很热乎,可死者的弟弟却反映哥嫂经常吵吵闹闹。就在案发那天,陈老板刚从崇明回上海,一桌丰盛的夜饭之后,两口子又不知为什么大吵大闹,不欢而散。萍萍第二天一早就坐头班轮船赶回崇明上课。由此推断,她没有移尸作案的时间。
再说,生意场上陈老板是一把好手,他生前曾把人家的公司挤垮,也曾得罪过一些人,但分析来分析去,他这种明争暗斗,还不至于有人欲置他于死地,依此推断,为家庭财产归属问题动杀机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看来,疑点,似乎跟那个见到报上刊登的认尸启事就急急匆匆冒冒失失地前来认尸的死者弟弟——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有关。
案情分析推断出这样的结论,高亚平却还是愿意相信他自己的直觉。他的疑点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叫萍萍的女人,在停尸房里,就凭死者弟弟推她这一举,就似乎将结论推到这个女人身上来了。
死者陈老板的家是二室一厅的新房子。这在上海北区的新居民住宅区里,是相当普通的住房。一层对门两套单元房,陈老板住在东头。走进陈老板这单元,高亚平就有种似乎缺了点什么的感觉。萍萍打开--间房,摆放着成套的音响设备,显示着主人的经济实力;但她转而又扭开她内室的房门,高亚平就傻眼了。这哪像老板家的卧室啊,除了铺在地上的席子,连张床都没有。窗台上搭着一个和式床垫,勉强还算得上是新潮的家具。
然而,当他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转了一圈,一览无余的空间,几乎没有任何痕迹和疑点可以排摸时,一抬头,他发现萍萍脸上显出一种不以为然的神情。高亚平似乎有一点惆怅,他发现这个家所缺少的,恰恰是一种家的氛围和一种爱的温馨!他的脚底下也跟着沉甸甸起来,就像那一屋子沉闷的音响。
高亚平似乎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难以停留,他迈步走进了邻居家门,邻居老太太感叹着说:“这户人家是有点怪,照例人家看到煤气公司来收安装费,都抢着付款,好争取早点装,可这女主人明明在家里,却只当没有这回事,好像不打算在这里长住似的。”
奇怪,高亚平想,这陈老板夫妇看上去蛮般配的,怎么也是一对凑合夫妻?
一个伶牙俐嘴的小女孩插进来,一串清脆的童音打断了高亚平的思绪:“这户人家是不正常,被头搭在窗台上两三天了,日晒雨淋都没有人收。前天下雨,我明明看到他们家女主人在家里,也不收进去,你讲怪不?”
回到陈老板家,高亚平特地停在搭在窗台上的那条床垫前,一摸,床垫湿湿的。萍萍眼明手快,拉过窗帘,打开边窗,然后把床垫翻了个身,解释说,这垫被是我睡的,好多日子不睡了,搭在窗台上照照太阳。
小主,
高亚平瞅了萍萍一眼,没有吱声。
当他的脚步踱到卫生间里时,他发现萍萍的神色紧张起来,他故意在卫生间多逗留了一会儿,就见萍萍急不可待地跟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高亚平心里已有了几分底,故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