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岛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神龙冲浪里 陶凤鸣 4455 字 27天前

“咱们是右翼,连猪野健治都说我们既是忧国志士,也是黑恶之徒。自然不受待见啊。哈哈!”一郎先生大笑起来,挂在两鬓下的卷发大幅摇摆。阴阳师陪着嘿嘿一笑。

“就是说,雪村大法师为日本守住了更大秘密吧?好伟大哟。”理子闭起了双眼。噗噗起伏的胸前,两手铰在了一起。

老者扭头吩咐道:“理子,去准备烤鳗鱼饭团吧,还真饿了,呵呵。”他伸脖子做了个夸张地吞咽动作,脖中却不见喉结的踪迹。老者对阴阳师眯眯笑道,“你一定要尝一尝这道味噌款冬梗,刚刚冒头的款冬梗,是理子用铸铁锅文火煨的。吃点苦味儿,对你的肠胃有好处。”

理子起身退了出去,回身将障子门缓缓合上。

“遇梅则止会流觞。”老者将目光从障子门上转过,口中念念有词道。

“嗯?”阴阳师一时没听明白,“遇梅则止?”

老者点点头。

“遇梅则止?六祖慧能吗?”阴阳师更疑惑了。

老者摇摇头。

“在建仁寺的塔头上,在《金山盛迹图》的题跋处,甚至在梅组织的秘密口号中,雪村法师的密符如云中游龙,若隐若现。那些密符是法师对大和民族后人的开示,更是天皇的救赎。”老者晃动着身子,仰面说道。瘦长脸的正当中筋骨毕现,一柄在日本人当中罕见的鹰钩鼻子直刺天空。

“梅组织?您说的是满洲国的梅花党?”阴阳师吸了口冷气,诧异道。“说起梅组织,我们阿倍家可不陌生。当年与汪精卫合作的那个犬养健,他的父亲犬养毅和我们阿倍家祖上颇有渊源。犬养毅任首相时…….”阴阳师的脑袋映在障子门的白纸上,愈发显得不同凡响。

老者一摆手。“犬养健那个傻小子,还有那个白面书生影佐祯昭,他们都被周弗海算计了。跟汪精卫老婆斗心眼儿,这帮小子的确太嫩了。”老头子越说越快。“低调俱乐部?梅组织丧失了多好的历史机遇啊。”阿倍听得有些愣神儿。玻璃杯中空空如也,残余的泡泡儿也都早已破灭。

阴阳师寻思了半响,他方才开腔。

“这么说,被山本四太郎带到日本,放进东方史馆之‘真迹008’,所谓唐寅的《金山盛迹图》真迹,的确是托伪的赝品了。”阴阳师的面颊抽了一下,“难怪山本四太郎那家伙在沙麂角跳海自杀。”他挂下嘴角嘟哝道。

“红楼梦不是说,‘假作真时真亦假’吗?唐伯虎的真迹早被当成了投名状,山本那家伙一直被蒙在鼓里当猴耍呢。”老者轻描淡写道。

“呵呵,”阴阳师会意一笑,“胡兰成在日本如此受捧,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从牙缝间滋滋有声地吸了口气,“可是,‘遇梅则止’是一道偈语吗?”。

“若仅仅‘遇梅则止’一句,也只能算是故弄玄虚,用不着棒喝。可……”

“哦。”阴阳师不敢多嘴了,抬头眼巴巴望着老者。

“芝罘射鲛唤真人,玉符两半有阴阳。”老者说完此两句,枯瘦的脑袋突然栽了下去,耷拉在胸前,全身不停地抽搐抖动起来,口角顺两边不停冒出团团白沫。

阴阳师却丝毫不为所动。一郎先生现在的这付尊容,正是日本极右翼的图腾,也是这位精神领袖的绰号由来:神奈川癞蛤蟆。

“‘芝罘射鲛……玉符两半……’。”阴阳师心中默念着天书般的语句。“可不敢一语成谶啊。”他脱口喊了出来出。顿时,一股刮骨的寒气逼住他小腹,恼人的溃疡性结肠炎又来了。

作为极右翼势力公开的领袖级人物,他当然恰如其分地知道一些天皇的天机。

那还是在六百多年前了,“遇梅则止”这四字偈语,在建仁寺雪村友梅的塔头底部的砖雕上被发现后,无数高僧大德冥思苦想多少代,却终不得要领。直到十几年前,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里,神奈川边的一眼枯井中,一只人形蛤蟆慢慢从井底站立起来,是的,它不是别人,正是闭关修炼三年的一郎先生——极右翼真正的精神领袖。只见水气氤氲中,一郎口吐五彩莲花肥皂泡,项上天灵恰如醍醐灌顶,一股子茅塞顿开的冲动已难以抑制。他只见眼前数座浮屠飘荡,那七层宝顶者却正是雪村法师的塔头。塔下宝池虽为枯山石,却只见祥云朵朵,曲水环绕,盏盏琼觞飘摇而至。一郎一场大梦乍醒,他一咕噜爬起身来,连夜奔至建仁寺,哐哐哐地砸开了山门。

可不是吗?雪村法师塔头下的枯山水,其形制果然与古籍善本中晋唐的曲水流觞别无二致啊。

好一个“遇梅则止会流觞”。

接着,这一郎先生神差鬼使般,又在建仁寺双龙图匾额的后面神奇地抠出一行蝇头小楷:“芝罘射鲛唤真人”。

阿倍收住思绪。窗外的思出横丁已是满街的醉意浓浓了。

“先生,‘玉符两半有阴阳’,”他满脸堆着笑容问道。“就是这句,是在《金山盛迹图》上找到的吧?”

一郎先生使劲一拍大腿:“可不是吗?可不是上下工整、精妙绝伦的一付佳联吗?‘芝罘射鲛唤真人,玉符两半有阴阳。’”一郎晃着脑袋,得意洋洋道。“当年军部的那些蠢货,手握着胡先生的投名状,却把‘玉符两半有阴阳’这一行偈语,当成了唐伯虎的淫词艳曲呢。哈哈,愚蠢,愚蠢,蠢到家了。”

一郎双手向胁下摊开,“为了唐伯虎的这幅《金山盛迹图》,特高课对汪精卫老婆陈碧君从天津港到“海鸥号”上的围追堵截、梅组织一把火烧了周弗海在南京的低调俱乐部,以及玄阳社、黑龙社操纵的军部在满洲里的飞扬跋扈、独断专行,都实在是不可言诉啊。”

两个男人陷入一阵沉默。

“那么,《天皇正统论》……”阿倍嗫嚅道。他满脸涨的通红,像个刚刚交上考卷的中学生。

一郎先生双眼紧闭。

“是啊,大和民族屹立不倒的根基,以及皇国史观的逻辑自恰就在于《天皇正统论》啊。与其说,晚年的北畠亲房撰写此书的直接目的在于维护南朝后醍醐天皇的权威,不如说他呕心沥血地在捍卫日本帝国的神国体系啊。”领袖的鹰钩鼻下,软绵绵的嘴唇在不停地蠕动,两根极长的花白须毛从左右眉心处各自探出,挑逗着空气。

阿倍欠了欠上身,狠狠地干咳了几声。“说来也的确如此。若非皇国史观、神国一脉理念的维系,远的不说,就日本近代而言,哪里会有黑舰来航?哪里会有明治维新?谈何日俄战争的荣耀?当然,也就没有了战败的耻辱?而靖国神社这劳什子更无从谈起,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和室内电光一闪,一郎睁开了双眼。“所以说,”他双眼上翻,杂毛丛生的眉下,两孔白窟窿甚是唬人。“天机不可泄露。皇峪寺村,那个秦岭的小山村,就是玉碎之地。”

一郎欠身拿起啤酒瓶,手伸到矮桌对面为对方斟酒。泡沫溢了出来,顺杯壁下流。“哈哈,看来这斟酒还真是个技术活。”他笑道。

阿倍忙不迭地接过酒瓶,手心中感到一丝温热渡了过来,那是理子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