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这下面还有这多字哩。”喜鹊张开嘴对着“曌”字的下方哈了几口气,在用手轻轻一抹。大家伙儿凑上去一看,果见两行小字浮现出来。顾警官书法、金石造诣真不是白给的,他一眼辨别出这些柔美清丽、秀雅飘逸的刻文,其字体乃是被古人被誉为“女神字体”的簪花小楷。两行阴刻文,字体纤小,若非喜鹊姑娘眼尖,一定就错过了。冯思远鼻尖贴在这座立像丰腴的腰间,逐字念道:
乞三官九府,除善并媚娘罪名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四庚申日
每个字都认得,可整句是啥意思呢?洞室内陷入沉寂,水滴不耐烦了,好像急躁的秒表,滴滴答答地催促赶紧脱离当前困境。前路莫测,而若掉头顺原路返回,万一小学校舞台下的出口遭水淹没,就更加进退两难了。张村长小声叮嘱刘文化,命他再跑一趟看看情况。何兴朝马建设点点下巴尖,扭过身也跟着跑去。
“说的啥?”张村长问冯思远。“这里面好像有女人的事?”一说到女人,他满脸都是不在乎。
“三官九府?这到有些日本神道教多神崇拜的意味呢?”头方目先长晃着脑袋对马建设说道。马建设从牙缝里吸溜一声,一根小手指爱惜有加地搔了三下头皮,仿佛在宣布烧脑才是脱发的罪魁。
张村长不屑一顾地哼道:“你日本啥不是照抄我们中国的。”
“也是,也是,呵呵。”头方目先长自知不是对手,顿时憋得的满脸通红。经过一夜的折腾,脑勺后那根颇有腔调的马尾辫,油腻腻的耷拉在后背上,活脱脱一根夹不住着的尾巴。
严小鱼终于说话了。
“太上老君以金刚镯子暗算了孙大圣,助了二郎神一臂之力,即使是三清、四御、五老,天下谁人无罪过,有罪就得赎罪哩。”
赵德娃捻着胡须长叹一声道:“谁说不是这个理呢?”
“言之有理。”顾警官赞许道。“三官九府?”顾警官手托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容易理解,它是指道教神仙的上元、中元和下元,也就是天、地、水‘三官’,‘九府’泛指各方神仙洞府,合九宫二十七府。可这‘除善并媚娘罪名’是何意呢?媚娘,乃女皇武则天无疑,这是李世民给她的赐号。难道……”
“啊呀?”冯思远一声惊叫,几乎与顾警官异口同声、脱口而出道:“除罪金简!”
两人相视而笑。
冯思远兴奋地抢着说:“乍一读到这两行刻文,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探头探脑的,怎么也抓不住。还是小鱼姐蕙心兰质,一席话点机破锋。赵老伯更是心明眼亮,一声长叹似当头棒喝,令晚辈茅塞顿开呀。”冯思远禁不住捧起赵老爷子一双枯瘦如柴的手。
“我个老瞎子,还心明眼亮?小伙子拿老汉打镲哩。哈哈。”老艺人开心的像个孩子。严小鱼低头不语,没回应。喜鹊则满面容光,高兴的不得了。
顾警官颔首微笑。
马建设双手扶住膝盖,弯腰研究了一番。然后他立起身,两根指头向上顶了顶眼镜托儿,啧啧道:“没错,没错,简直跟《武曌除罪金简》如出一辙。即使是那金简的复制品,咱也只能隔着博物馆的厚玻璃观赏。没想到,如今和这真家伙有了零距离接触的机会。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是啊,”顾警官说道,“1982年,河南省博物馆如愿以偿,终于挖到了武则天于1300多年前抛下嵩山的那通除罪金简,轰动一时。虽然发现过程实在魔幻、离奇,但毕竟也是天随人愿,业内、外无不乐见其成。”他话锋一转,“但是,眼前这两行字,比那块儿采药人在嵩山石缝里捡到的大周皇帝武则天除罪金简,还要离奇。”
“我咋听不太懂?啥除罪?啥金简?咱们这里发现了金脉?”张村长心中振兴经济的小算盘简直要打不过来了。他还得操心派出去打探消息,迟迟不见归来的刘文化与何兴俩人。“比金子珍贵。”顾警官笑道。
冯思远双颊涨的通红,言辞凿凿道:“通过字面大意,应该可判断这是除罪勒石。此二十来字,几乎是河南发现的武则天除罪金简的核心内容。只是……”他突然想到周密,这家伙要是在这里,非乐疯了不可。还有秦湘、兰若,特别是兰若,更是大方之家呢。
顾警官插言道:“只是那通除罪金简的内容更加的通俗易懂,几乎全是大白话,完全没有一点通天文书的架子呢。”
冯思远使劲儿点头表示认可,他一字一句背道:
“大周国主武曌,好乐真道,神仙长生,谨诣中岳嵩高山门,投金简一通,乞三官九府,除武曌罪名。…….”北大高材生的基本功,真不是盖的。
顾警官眉头紧皱,他盯着“曌”字下的那行两簪花小楷。张村长、马教授二人一左一右,越过顾警官的肩膀探看。
“‘除善并媚娘罪名’,与‘除武曌罪名’,貌似仅一字之差啊。”顾警官身子向后仰了仰,他眯缝着眼自言自语道。
“就是啊,”冯思远接过话。“武则天十四岁被选入宫,被唐太宗封为五品才人,获赐号‘媚娘’。一直到唐太宗于649年7月驾崩于这翠微宫寒风殿时,这武媚娘足足当了13年的下等嫔妃。”
“可是为什么要‘除善’呢?”马建设大为不解的摇摇头。
张村长大手一摆,说道:“这有啥难理解嘛?武则天这娘们儿是个啥货?她是女皇不错,但她一辈子干了多少哈哈事儿,没干一点好事,所以说是‘除善’嘛,这一点,她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赵德娃不以为然道。他的耳根儿闪了闪。
“动不动砸挂女人,算啥能行?”严小鱼对喜鹊说道。喜鹊瞪了眼张村长。张村长讪讪一笑。
冯思远更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No,No,No,我们对武则天的偏见实在太大了,所谓离经叛道、蛇蝎心肠、生性淫荡,哪一个不是男权社会的猥琐文人编造的宫闱秘闻?别的不说,科举制、唯才是举、打击门阀、整顿吏治等,无一不是在武周一朝得以定下规制。尤其是她对直言敢谏的臣民敬重有加,即使老百姓的言论有犯上之嫌,她都能予以宽容,中华历史古往今来,司空见惯的因言获罪、文字狱什么的,在武则天时期不说完全绝迹,也是十分罕见的。”
“是啊,轻徭薄赋、帝国一统,”顾警官对冯思远点头赞许,“武则天是‘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承上启下的关键。大唐境界之胜,中国人从此再难企及。”
“不过,听说她老人家一辈子好色哩。”张村长刚出此言,就瞄见喜鹊紧咬下唇、杏眼圆睁瞪着他,他赶忙一缩脖子,“巾帼不让须眉,一代明君,一代明君。嘿嘿。”
“‘善’……啊,善!”冯思远单手托腮沉思半响,喃喃道,“难不成,是李治?”一句话把顾警官的思绪从大唐盛世中拉了回来。
“可不是吗?”顾警官说道,“唐高宗李治,字‘善’,是继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之后,大唐的第三位皇帝。”
“啊呀,这事儿还越弄越大咧。”张村长乐归乐,可浑身上下无数个口袋里,这会儿却连一根烟丝也摸不到,急得他抓耳挠腮。“给,少抽些吧。”喜鹊板着脸,塞给张村长一整盒窄版金丝猴,簇新的玻璃纸闪闪发亮。这下可救了张村长的命。
“是不是这个意思,”马教授哈下腰,边看边自言自语道,“这里是由高宗李治与武则天共同立下的除罪勒石。”
顾警官眉头紧皱,他说,“匪夷所思的是,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四庚申日,也就是眼前这通除罪勒石的落款日期,你们知道是什么日子吗?”在场的人都感到了顾警官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啥日子呀?这天干地支我总是不能完全弄透,还得恶补啊。”冯思远翻着眼用手指头算了半天。
“也有他不懂的时候,真难得。”喜鹊对严小鱼小声嘀咕道。严小鱼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