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班主在大家七手八脚的帮助下,也溜到了洞底。下面几人继续张双手等着接头方。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上面那个日本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头方先生。”顾警官心中一惊,正想脚登洞壁上的土窝爬上去,却见一根凌乱的马尾辫晃悠悠倒挂下来,像一柄佛尘。
“嘘!”头方探下脑袋,食指竖于嘴前小声说,“脚步声,有人来了。”说毕,他撑住洞沿儿一鼓劲儿,跳了下来。
“爷呀,外面恁大的动静,就你都能听见是脚步?难不成土地爷来了?”张村长摆摆头,大不以为然。头方一耸肩,一声不响地摁亮手电筒,将所有的犄角旮旯细查一遍。那该死“菜花烙铁头”,一定盘缩在哪里,从它吻鳞的缺口处,向外呼呼吐信子。
“这是哪里呀,我以前来过吗?”喜鹊哼了声,精神头儿好像有了些好转,眼睛也愿意睁开了。大家伙儿见她小臂上的肿胀在消退,都长长出了口气。
“瓜女子,你咋能来过这儿?你又不是土地娘娘?”张村长见状大喜。喜鹊推开他的粗胳膊,试着自己走了两步,除了还是晕晕的左右摇摆,其它还行。喜鹊用手抚着额头嬉笑道:我是土地娘娘呀。
一干人马这才腾出功夫,打量起当下的处境。
一条狭长的石洞,无柱、无梁,无半片儿砖瓦衬砌,满眼尽是裸露的混合岩节理层面,及断层出露,夹杂在岩体中的黑云母,一片片的,犹如繁星般闪闪发亮。
“嗯……”张村长张开手臂感知方向,顾警官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在方向感这方面,西安人绝对天赋异禀、世界一流。就说那钟楼地下盘道数不清的进出口,令人眼花缭乱,竟然都以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等方位用词标识,令所有外地游客无不蒙圈,一个个只剩下原地打转儿的份儿。而头顶上东西南北四条古老的大街,也就不可救药的日益凋敝了下去。
“西北往这边,是土地梁的方向。”张村长顺着自己侧平举的右臂看去,所有灯光也一起跟了过去。洞内一条上坡路,长长的约三十米开外,灯光尽头处隐约有一红漆箭头标识。
张村长再将目光倏地转向左臂侧平举,“这边朝东南,应该是通往凉风垭方向。”他这一招一式,比西华门的女协警也差不了多少。所有目光立刻转了过去。通往凉风垭的廊道,是条急下坡。
“听老冉说,这边有个出口紧贴石佛背后,出去后,可顺沟穿越独孤原出白峪。”张村长放下两臂。
“独孤原。”头方目先长默默点头。
“水漫下来了,还不赶紧拿主意?”赵德娃嘟哝。可不,洞口边沿儿上,水珠滴答已成了串儿。“大水上来了,”张村长果断说道,“撤吧。”说着,转身就走。顾警官一把扯住,“村长,咱们往低处走会不会更危险?毕竟,”他抬头指指上面,“如果洪水大量涌进来,会先往低处灌的吧。”
“顾警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哩。”张村长扭头道。“你看,这边下坡这么陡,一瞅就明白,那是为了穿过金沙河河底,所以嘛,过了河,到了凉风垭,地势就自然会翘上去。而这边,看着是上坡,”他朝右面努努嘴,“拐了那个弯就是缓缓的下坡,一直通到土地梁下,也是我们村最低洼处,万一遭水淹,比下营还危险哩。”
“哦,”顾警官认真地点点头。刘文化一拍脑袋,“哎呀,薛家的坟该不会遭殃吧?”
“皇峪这块儿受李世民护佑,风水宝地啊。”赵德娃摸摸索索搀住喜鹊,“祖师爷对咱好着咧。”
“走吧!”张村长冲大伙一摆手。“喜鹊,咱出去赶紧上医院,可大意不得。”村长走在最前探路,一行六人扶着湿哒哒的岩壁顺坡而下。
还真如村长所言,这段廊洞虽陡,却很快到了最底部,在往前就是大约五十来米长的水平段。围岩的表面被一层水膜覆盖,断层茬口处哗哗淌水,像是有人躲在里面拧毛巾。洞底平展,脚下的水却漫过了脚脖子,水气逼人。显然,金沙河河床,就横亘于头顶之上。
淌过水平段,接着是百米多长的缓坡。顾警官、刘文化搀着赵德娃,头方与村长一左一右架着喜鹊,上了坡,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空气也没那么湿重了,围岩表面坚硬完整,泛着清光。侵入的岩脉龙走蛇游,变幻莫测。
赵德娃拉住刘文化,“啥声音?”
大家立刻原地站住。水滴一声、两声,滴滴答答,远远近近的。再就是村长的呼吸声,比拉风箱还沉。“老爷子,刚唱一出鬼谷子出洞,不成想就应验了。”张村长大剌剌咧嘴一笑,洞内顿时回音四起,不绝于耳。
突然,手电筒同时全都灭了。“咋回事?”张村长在大喊,焦躁地敲打手中的电棒。
“谁有打火机?”黑暗中,顾警官冷静地问。
“我的火机给了村长。”刘文化的声音很远。
张村长好容易摸出打火机,摸黑捣鼓半天,噼里啪啦单冒火星子,却怎么也打不着。“日……”他张口要骂时,芽尖儿般的一颗火苗突地燃起,不死不火的只有半条命。
“墙上是啥?”摇摇晃晃的微光中,只见赵班主翻着眼皮,白眼仁在眼眶中骨碌碌滚动,双臂并拢前伸。大伙儿顺双臂看过去,全都吓得呆若木鸡。就在这紧要关头,村长手里的火苗却噗嗤一声灭了。黑暗中,那几个东西慢慢显了出来,越来越清楚。刘文化妈呀一声扭头就跑,腿却一软,咕咚一声跌倒在地。
廊壁上显出四具人形。
这些人形状若僵尸,映在岩壁中列队而上,越过拱顶后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人形逐具没入另一侧墙角。不一会,四人形再次冒出,周而往复。
顾警官怔住了,双目圆睁。头方张着大嘴发不出声响。赵德娃紧紧搂着喜鹊。
“谁他妈的在这捣鬼?”张村长大吼一声震得山体乱颤。到底是当过兵的,神鬼不入。
余音过后,一串细细的铜铃声传了过来。
待定神再细看时,只见那四人形中,打头的那人头戴青布帽,身着长衫,脚趿草鞋,手提铜锣,腰挂符灵,边敲边打。其后则是两男一女,头顶上的宽沿儿竹斗笠,遮去了他们大半的鼻眼。三人亦步亦趋紧随于后。
“牛自发,”张村长撕开嗓子冲那几个影子喊道,“你这怂装神弄鬼,吓得了别人,还能吓得了我吗?”可那要命打火机,此刻在村长的大手掌中怎么也立不住,更不用说冒火苗了。
一个人形突然咳了起来:“封不住堂口,咳!享不下全墓,咳!咳!死不瞑目呀,咳咳咳……”这动静,村里的狗都能听来,分明是薛老汉每天早起撕心裂肺地干咳嘛。
一边的人形性急,它搡了一把老爷子,“别踏了黑田君的兰亭墨迹。”张着大嘴的头方大吃一惊。高桥坚笠?可不是吗,东京多摩口音。
“钩槐花……走,和跟我一起钩槐花……”还是那妖劲儿,魔怔了吧?袅袅娜娜的幻影,却也别想走。
“首乌爷爷你莫怪,红头绳……铛铛……”难道还真是姓牛的耍怪?
这又是谁?“朕字两半边,舟在火边过神仙。臣在左,君在右,合符则令和,合符则令和……令和,令和,令和……”
张村长一股怒火冲天而起。他一个健步冲过去,照着那人形的裆部飞起就是一脚,“我让你日鬼!”话音未落,只听他哎呦一声蹲下身去,双手捂住脚踝。喜鹊急忙跑上前去,张村长摆手直说没事儿,嘴却疼得咧到了耳根后。
“都嫑燥气,”赵德娃摇着一只手对大家道,“这是赶尸哩,不敢惊动,贵贱不敢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