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因长时间紧咬抵御疼痛,已然渗出丝丝鲜血。苍白如纸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眸还透着倔强的光芒,可这光芒,也在寒风的侵袭下,逐渐黯淡。
叶枝的双腿仿若灌满了铅,沉重得难以抬起。每迈出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身形也随之剧烈摇晃。她的双手紧紧握住从路边捡来用作支撑的木棍,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即便如此,狂风仍试图将她手中的支撑夺走。
此刻的她,全凭内心一股顽强的执念苦苦支撑。她本就体弱,如今又长途跋涉,加之失血过多,她清楚地意识到,今夜或许便是自己在人间的最后时光。
对此,她倒也显得颇为坦然,没了先前的崩溃与癫狂。相反,她还暗自庆幸在河边洗净了面容。听闻人死时的模样,便是在地府的模样,如今自己这般洁净,也算是能做个体面地鬼呢。
若说还有遗憾,那便是没能成为让杨炯仰望的人,没能亲口告诉他:我是叶枝,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一想到此,本已稍显平静的内心,又泛起波澜。杨炯那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神情,叶枝始终铭记于心,难以释怀。
“下辈子吧,下辈子再找他讨还。” 叶枝喃喃自语,似在宽慰自己,又似在驱散心头执念。
话一出口,叶枝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全身力气仿若被抽空,被狂风一吹,便摇晃着栽倒在路旁。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漆黑一片,叶枝嘴角含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哎!老头子,你快看呐,那莫不是个人?” 一老妪的声音骤然响起。
“休要胡说,这荒郊野外,哪会有人?” 一老头没好气地回应道。
老妪闻言,满心狐疑,待老头赶着驴车靠近,她那昏花的眼眸陡然一亮,赶忙拉住老头的胳膊,沉声道:“老头子,真的是个人呐。”
“吁 ——!” 老头猛地拉紧驴缰绳,目光审视地看向倒在路边的人。
“老婆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条路咱们常走,从未见过这般事,要是流寇打捻,那可就糟了。” 老头说着,便欲继续驱赶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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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急忙伸手拉住老头,低声道:“我瞧着像是个女子呢。”
老头一听是女子,先是一怔,随即看向老妪,见她眼神闪烁,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只见这老头转身拿起车上采药用的锄头和柴刀,将锄头递给老妪,自己则手持柴刀,小心翼翼地朝那人走去。
待走到近前,老妪用锄头轻轻掀开倒在地上的人,老头将火把凑近。二人先是一愣,旋即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泛起诡异的喜色。
“这姑娘生得可真标致,跟那仙女下凡似的。” 老妪惊叹道。
老头连连点头:“谁说不是,比那谋克(百夫长)的小妾还美上不知多少呢。”
“那……” 老妪满是褶皱的脸上,担忧与贪婪交织。
老头沉思良久,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咬牙道:“还有气,先救了再说,若能活下来,再做计较。”
二人像是下了莫大决心,将女子抬上驴车,裹紧棉被,喂了几口水,便赶着车消失在东北方的夜色之中。
“咳咳咳!” 叶枝只觉头昏脑涨,身体仿若被巨石压着,止不住地咳嗽。
待回过神,看清眼前紧盯着自己的老头和老妪,心中一惊,强自镇定道:“是您二老救了我?”
“可不是嘛。为救你,我家老头子把那百年老山参都给你用上了。” 老妪见这姑娘声音悦耳,心中欢喜,忙不迭地回应道。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称呼您二老?” 叶枝一脸感激,恭敬问道。
老头见这姑娘这般懂礼,暗自庆幸自己救对了人,当下和蔼笑道:“老汉姓彭,这是我老伴,你唤她菊大娘便好。我俩住在苏素海甸,平日里靠上山采药、采山货为生,常往来于苏素海甸和纳里浑庄之间,正巧就救下了你。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会孤身一人倒在路边,还浑身是血?若不是看你是个姑娘,我俩可真不敢救。”
叶枝闻言,满脸感激之色,挣扎着起身,向二老恭敬作揖,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驴车之中,此时正值晌午,车上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
当下,笑着回道:“彭大叔,小女子姓杨,单名一个叶字,您二老叫我叶子便好。我家本是往来辽金两国做绸缎生意的商人,只因两国交战,生意耽搁了。此次本是随家里商队去辽国黄龙府探亲,途中遭遇草寇,多亏镖师舍命保护,我才得以逃脱,却不想中途迷失方向,这才晕倒在路边。”
叶枝说着,不动声色地留意二人神色变化。
只见这二人,起初听叶枝说话时还算正常,可当听闻她家是往来辽金做绸缎生意的商人,眼神瞬间起了变化。这细微的变化,让本就警惕的叶枝,心中愈发戒备。
叶枝早已不是往昔游龙巷中懵懂无知的少女,历经诸多生死考验,她一醒来便觉这二人眼神异样。
那眼神中,有欣喜、激动、兴奋,更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这让叶枝满心疑惑,尤其是菊大娘提及用百年人参给自己吊命时,她更是觉得事有蹊跷。
在太子府时,南仙没少送她补品,莫说百年人参,便是千年人参她也曾见过吃过。起初,她还觉稀罕,见得多了,便也不以为意。她深知,人参年份越久,药力越醇厚,服用时只需切两小片放于舌下噙化便可。若二人真给自己用了百年人参,她口中怎会毫无味道?显然,他们在说谎。
起初,叶枝只当他们是想借救命之恩索要些好处。
于是,她编造家中做绸缎生意之事,暗示自己家境殷实。又因担心他们心怀不轨,特意提及镖师,能请得起镖师的,必定是富贵之家,既表明自己有酬谢的能力,也意在震慑。
即便如此,叶枝仍放心不下。
从彭老汉的言语中,她推断自己应已身处金国,因只有金国会有 “甸” 这般地名,这是多个村庄或城镇的聚集之地,有的有主城,有的则无。
她不知这两个金国人对辽国的态度,所以模糊称自己是往来金国与黄龙府的商人,还称去黄龙府探亲,以拉近与他们的距离,暗示自己也算半个金国人。
这些话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处处皆是试探。一旦对方对某些信息感兴趣,便会出言询问,如此便能知晓他们的关注点,从而推断出诸多关键信息。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叶枝便捕捉到二人眼底闪过的一丝担忧,这让她愈发谨慎小心。
二人沉默片刻,菊大娘笑着拉住叶枝的手,亲昵道:“叶子呀,你这姑娘生得这般标致,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巧了,咱们都是女真人,你家在何处?等抵达苏素海甸,让你彭大叔去给你家里报个平安。”
叶枝微笑以对,同样亲昵道:“菊大娘,我家住在皇城静瓶巷,最东头的杨府便是。我爹最是疼我,若是知晓您二老救了我,不知该多高兴。彭大叔,您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哎!你这孩子,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彭大叔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与恐惧,匆匆看了叶枝一眼,便专注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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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见状,心中一沉,他这神情与动作,分明是投鼠忌器。
菊大娘见状,笑着拿出水袋,取出一个破碗,将些许人参粉倒入其中,冲开后递给叶枝:“叶子,你身子虚弱,快把这人参粉喝了,补补气血,好好睡一觉,咱们很快便能到苏素海甸了。”
叶枝并未推辞,连声道谢。待凑近碗边,她敏锐地嗅到一股混杂在人参味中的檀香气息。
她心中冷笑,看来这参汤里加了缬草粉,这是想迷晕自己。看着菊大娘那殷切催促又故作关切的眼神,叶枝仰头,将参汤一饮而尽。
“好孩子,快睡吧。” 菊大娘见此,满脸笑意,扶着叶枝躺下,细心掖好被子,轻轻拍着叶枝,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目光紧紧盯着背对着自己的叶枝。
叶枝不动声色,偷偷从怀中暗兜取出醒脑丸,趁着驴车颠簸,借被子遮掩,迅速放入口中吞下。
而后,在菊大娘的轻声哄劝中,佯装打起了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