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他人情?”白凤眼中微疑。
“他想让所有人明白,无论是我,还是姜玺,他都可以轻易要了我们的性命。至于为何不曾杀了我们,只不过是他懒得动手而已。”赤练语气轻巧,眸光却深邃,“他与流沙合作,本不能轻易动我,却依然把我投入死魂牢。他这么做,只是想尽可能多地拥有谈判的筹码,或者说,让流沙欠他一个人情,让流沙明白,他根本无所谓与流沙的合作或是流沙的威胁,随时都能要我的命。而他放了我,这就是流沙欠他的。”
“他就这么肯定流沙会在乎你的性命?”白凤嗤笑一声。
“若只是一个杀手,他当然不敢下这赌注。”赤练倒不生气,继续道,“可他知道我的身份,他知道韩非创立的流沙组织,绝不会对韩非妹妹的性命置之不理。”
白凤不言,心中也不由得多加思索。
他承认,初听昌平君要杀赤练的消息时,他是相信昌平君干得出来这种事的。而当昌平君答应偷天换日放过赤练时,他是松了一口气的,而之后他配合昌平君拦截书信欺瞒秦王,都是基于此。
原来,都不过是算计而已。
“至于姜玺......”赤练唇角一弯,“我打听过,他在朝中是受李斯引荐,才被秦王指派来到颍川的,算是李斯一派的人。昌平君留他一命,算是给了李斯一个面子,日后在朝堂上说起新郑动乱一事,李斯也不得不掩护他。当然了,也顺便给了我几分薄面,他日后若有求于我,我便是看在姜玺一事的份上也不能袖手旁观。”
“你既看得如此通透,又何必任他摆弄?”白凤看她一眼。
“我若敢不配合他,他便敢真的置我于死地,顺便杀了姜玺。”赤练一笑,“昌平君的心机,不在于使阴谋诡计蒙骗旁人,而是将一切圈套都明白展示给别人看,却让对方不得不入毂。”
“阳谋。”白凤言简意赅道。
“那个人很有意思。”赤练眸光幽深,“称不上君子,但也绝非小人,心中虽然悲悯,手段却异常狠辣。有这么一个人身在秦国朝堂,想必日后秦国必有大难。”
“秦王如今已陈兵易水,楚国亦在劫难逃。”白凤淡漠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百年前诸侯朝秦暮楚,如今却不知楚国可还能与秦国一战。”赤练的话音消逝在风中,红衣飞卷,慢慢划过新郑城外苍茫大地,“一代霸主,现在却只能靠一人抵御外敌,着实可悲。”
萧瑟原野,留下了两人的足迹,很快又被风沙掩盖。五百年征伐,七国间勉强维系的平衡,一经打破,果然往后便摧枯拉朽再不能挡。他们悼怀韩国灭亡,此刻才知中原六国终究一一灭亡;他们叹惜韩非命途多舛,此刻才知天下更有无数士人游侠,都在以血肉之躯对抗秦国碾压而来的轮毂。
彼处暗夜,此处黎明,彼处灭亡,此处重生......偌大天下,也不过是相同命运的不断轮转,每一处,似乎都写好了结局。
至于流沙,只留下了坐壁上观的资格。
而这万里风华河山,谁主沉浮,尚未可期。汲汲营营谋图天下的帝国,铁甲雄兵之下,未尝不是捕蝉的螳螂,终有黄雀伺机而动。身死国灭的诸侯,未尝没有后继者卧薪尝胆,一举颠覆列国版图。
这一场无尽的烽火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