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远平躺在榻上,闭上眼睛,调整减缓呼吸频率。平日他用这个方法,不过半刻即可入眠。
但今天,他却始终没有酝酿出半分睡意。
黑暗会放大一切细微的感官,身旁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气息、隔着薄被的触碰。那些在幼时与少年时期早已被培养成习惯的东西,如今却忽然变得陌生又熟悉。
薛旻这一年变了不少,高了,瘦了,气质也比起从前更加稳重。但在面对他时,却又好像从未发生过改变。
没由来的,柳思远忽然想起那个被杜鹃香与心跳声充斥的拥抱。
身侧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柳思远睁开眼,心有所感一般,侧身偏头,果不其然地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阿旻亦未眠。
为了不打扰其他人睡觉,二人跑到房顶,像从前许多次曾在弟子寝室的瓦顶上一样,他们肩膀靠着肩膀,盘膝坐在一处。
他们的头顶是岩洞穹顶终日明亮的萤石,脚下是安然酣睡的同门师兄弟,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一年来,被思念折磨的何止柳思远一人。
尽管有过书信来往,但纸上所能承载的内容终归有限。有些话,似乎只能看着对方的眼睛才能说出。
治疗的过程免不了痛苦,医人难医心,尤其五阴炽盛专摧残人的心智。比起肉体的疼痛,精神与意志被逐渐蚕食腐化或许才是最为绝望的。
但薛旻却绝口不提那些过往,只挑一些有意思的跟柳思远说。比如某次宁云浅硬拉着他逃课摸鸟蛋,结果自己没站稳从树上摔下来不说,还被没飞远的雌鸟发现,用翅膀追着扇了他们半座山,最后搞得两人脸上头上都挂满了鸟毛,狼狈得要命。
柳思远是个十分合格的倾听者,每当薛旻讲自己的事情时,他就安静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一双眼眸含笑,望向薛旻的脸,不时点头附和。
薛旻一开始还能勉强撑住,装作不在意,最后被盯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哎呀着抬手挡柳思远的眼睛。
后者却还偏偏要使坏心眼,摆出一副受害者模样,抓住人手腕摇头叹气,说师弟在外面胆子大了,都学会欺负师兄了。
这般歪理听得薛旻瞠目结舌,忍不住纠正说明明是你在欺负我,却不料对面等的就是这句。
只见眼前人眨眨眼皮,面上写着无辜,眼底的笑意却没藏住:那阿旻倒是说说,师兄是怎么欺负你的?
话末尾音轻挑,带钩子似的,没半点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