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与周毋庸等人从馆邑中不辞而别,赶往察霍边境。一路上,石三对他们的眼下情形做了安排。他道:“我们合不如分,敌强我弱,合在一处容易遭灭顶之灾,分散各地反而有喘息之机。”又分析道:“如今白元各州府驻扎之地乃是定局,轻易不可撼动,我们历来几次遭难,皆是因固守营地而生受击打。以我之见,不若不占地盘、不扎营寨,游而击之,打一仗换一个地方。”众人皆点头称是,石三又道:“各州府充斥着白元弟子,我们这些人寸步难行,在广袤的山林中、错落的村寨里才有足够的安身之地,往日我在三岔岭、三王峪,乃至伊督白勺谷,尽是如此。不过,在山中从事自然是要清苦一些,诸君当心中有数,做好吃苦的准备。”众人都坚毅地点头称是。石三又道:“请毋庸师兄带一二百人到旧时无间岭一带去吧,那里是你的本营,一切都熟悉,安身之后再向北推进。”周毋庸点了点头,点起二百名弟子,带着阿尔木、乌力罕一起,从山林间穿行,向无间岭进发。石三又道:“一剑师兄,你旧朝时驻守南疆,对南疆山岭川河皆详知,烦你带三百名弟子,赶往南疆去吧。”叶一剑也道了是,点起三百名弟子,先向东面飞到浩渊海上,又沿海岸向南疆飞去。石三又道:“季布师兄与东山周边村民情真意切,烦你带上一二百名弟子前往探索安身。”季布欲言又止,心中对石三有几分感恩,没想到他一时情急闯下大祸之后石三竟还能不计前嫌,让他单独带兵,自然也是欣然前往,在山林间摸索着,向南面的拉瓦深沟寻去。石三看了看厄都,道:“本欲救你,却不想屡屡相累,跟我们满世界漂泊,吃尽了苦头。若师兄有意,可交付百十名弟子,你自找山头谋生去吧。”厄都断然道:“兄弟说得哪里话,我从未将自己当作是客,众师兄却常常以礼相待,叫我不胜感激却又多有腹诽,是嫌我本事不济,不愿收容我吗?”石三连连摆手道:“岂有此理,既蒙师兄不弃,那就烦带上二百名弟子,到玉兰院一带,去寻一条出路来。”厄都慷慨领命,带上弟子上路去了。
石三看看剩下的寥寥百十名弟子,以及古月、惠灵公二人,道:“灵公大哥委屈你与我同行吧,点出一百名弟子来,先行一步,到三王峪去等我。”惠灵公点出一百名弱一些的弟子,也顺着山路向三王峪走去。
眼下,仅剩下石三、古月与五六十名弟子。石三道:“新党在大师手中降生,又在大师手中重生,我们顷刻不敢怠慢,自当尽心竭力,细心呵护。”又转对那五十名弟子道:“方才众师叔挑选弟子时皆从弱者选起,最后剩下你们五十个精干者,你们追随大师,到沉沙岛去,在那里安心修行,学成后为新党、为察燕出一份力。”又转向古月道:“大师,您到沉沙岛上去吧,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唯有大师方能坐镇。”
古月点点头道:“我只在后方,劳你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了。”说完,叹息一声,带上五十名弟子赶路去了。
石三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心中竟燃起些许的激动来,不管前路如何崎岖,有这些人在,新党就定不会灭亡。新党虽是幼小却并不羸弱,与几十年前察燕大地上此起彼伏的那些小门派相比反而多了几分刚强与坚毅,打不垮、拖不烂,几经白元的欺侮蹂躏而屹立不倒,让人愈发地树立起信心来。石三正慷慨沉思,未察觉身后有动静,待反应过来时,那人已至近前。石三猛地转身,见是博文,以为是来拦截自己的,说道:“不知大师大驾光临,望请谅解!”
博文见他说的警觉,回道:“奉吾皇之命,来与阁下送行!”
石三一怔,显然是出乎自己意料的,没想到关雎子会如此豁达,自己不告而别失礼在先,他竟然还能够以德报怨,派出心腹给自己送行。转念一想,也难怪这一路上如此顺遂,大队人马横行数百里而无人拦截,原来背后都是关雎子替自己担着。博文又道:“吾皇每念及,都会叹息不已,既爱你的才气又爱你的胆识,虽是不甘心“放虎归山”,却又不忍“画地为牢”,叫你“身在霍卢心在察燕”,几经权衡,还是决心助你成事,这是他老人家最高礼遇了。吾皇遣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临行前还屡次三番嘱咐,道:‘我知石三刚强,但仍要告诉他,若遇到难关不可渡,定要再回霍卢来。’”
石三一阵感动,对博文道:“请转告陛下,我新党深感皇恩厚重,他日不论沉浮,定有回音。若日后霍卢有难处,我新党族众亦会尽心竭力,前来相助。”博文听他这话心里别扭,更不屑一顾,便只将前半句记下了,生怕惹怒了关雎子恼怒。两人告了别,石三一头扎进丛林之中去了。
石三一路穿行,既要躲着白元的耳目弟子,又要避免与山林中栖息的飞禽猛兽相接触,以他的修为自是不惧怕被它们伤及,怕得是闹出动静,引来了白元门人。这般走走停停,足行了月余,才到了拉瓦深沟北岸。这里常年有白元弟子采药活动,石三便只能到附近的镇子上找了些衣帽,好好乔装了一番,才敢沿着谷岸继续向东行走。这一路上,石三不仅看见了采药的弟子,还看见一些执甲之士在半空里盘旋,见到生人,都要上前查看盘问一番,不知是何缘故。石三正欲重新躲进山林,却被那些弟子发现了,呵斥一声叫他站立不动,呼啦啦飞过三五个人来上前围住。一面暗中气运掌心,准备接战,一面待在原地等着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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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弟子呵斥道:“哪个庄上的?为何到这里来?”
石三应付道:“小桥镇勾栏子村人士,因到前面深沟采药,迷了回路,不想误闯到禁地,请官爷帮小民指一条明路。”
那弟子上前掀起石三的斗笠,手中拿着一幅人像仔细对了对才放下了戒备,戏谑地道:“给你指路?我的路还不知在何处呢?”
石三心里疑惑,不知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人像,也便不急着赶路,有意拖着他们,道:“不知官爷要找什么人,我常年在此地采药,兴许能认得出!”那白元弟子讥笑道:“这等朝廷大事,劝你还是不要乱打听,省得惹火烧身。”
石三更是来了来了兴致,隐隐觉得与新党有关,便又不卑不亢地道:“算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我两个儿子尽在宗门中从事,其中一个还师从二长老白楸。”
那弟子一惊,没想到此人竟还有这等背景,语气便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半信半疑地道:“既然是二长老座前弟子,怎会不知他下的命令?”
石三想起当年的自己,又想起盼子早归的父亲,不自觉地眼眶湿润,道:“不瞒几位官爷,我那两个儿子虽在朝中,但已有数年不曾回乡了,平日里只是遣人来送钱粮与我,等不得人来。”那几个白元弟子也是寻常百姓人家子弟,被石三这番话戳中了心思,知他所言不假,便放下了戒备,道:“大叔说得极是,我们几个也有年余未见爹娘,然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实属无奈之举。”
石三道:“你们所寻者想必是什么贼首匪魁,竟须这般劳师动众,我这一路上见到许多白元兵甲。”
那弟子道:“不瞒大叔,我们所寻之人乃是半年前从宗门地牢中逃窜的新党匪首,名唤赤羽。此人修为极高,在此地杀了几个药堂弟子,惹恼了高层,二长老下令全域戒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因此在这里盘查来往生人。新党贼众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大叔这般孑然而行,也要留意些。”
石三听见赤羽脱险,险些要笑出声来,强压着内心的欢悦,连连点头道:“多谢官爷!”说完,还不放心,讨过画像来看了看,见画着的果是赤羽,更是激动难耐,又见画中模样消瘦颓靡,隐隐地有些担心。辞别了几个白元弟子,继续上前赶路。到了一处地方,石三丢掉头上的斗笠,纵身跃入崖下。
石三要去的地方正是无忧岛。他心中挂念着妹妹石丫,也记挂着媃儿以及那些弟子们,况且也曾对石丫许诺,等一切安顿好了便到无忧岛去找她,如今虽仍是飘摇不定,但也算是暂时安稳,回察燕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来寻她们。
石三此行还有另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替乘黄与朱厌两位尊者寻一个好去处。石三一路上并未丢下乘黄,一直将他藏在怀中,不敢示人。像他这等上古神兽,又具有如此功效,知道的人多了,对他来说便会有杀身之祸,白楠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此刻再无外人,石三便将乘黄唤醒了,道:“尊者,我带你去的地方唤作无忧岛,深处地心之中,其间虽有些狭小逼仄,但却是个绝佳的庇护场所,望二位尊者不弃。”
乘黄探出个脑袋来,看了看四周黑漆漆地,道:“听起来倒是个好去处,只是朱厌还不知去向,我岂能独行?”
石三道:“全交给我吧,只要找到清风便能找到他了。到时定将他护送至此,叫你两个团聚。”
乘黄心里感动,道:“有劳你了!”二人不言,继续向下坠落,直到眼前一黑,脑中一阵眩晕,紧接着跌入到黑暗之中,不过空中的气味夹杂了浓重的海腥之气,石三便知道已是进入地心了,对乘黄说道:“我们到了,只是此间漆黑,不知岛在何处,待我打探一番。”说着,腾起磅礴真气来,照亮了大片天地,只见下方小岛如一片黄叶浮在辽阔的海面上,飘飘摇摇。石三大喜,道:“脚下的便是。”说着,便快速落向那小岛上。然而,快要落地时,发现岛上虽然漆黑一片,却是人声鼎沸,那声又不似寻常人声,呜呜咽咽,似人哭泣。石三心里觉得蹊跷,便又加快了下落的速度。一只脚刚要踏上地面,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脚踝,猛地扥下去,紧接着,迅速围拢上几十双手来抓他。石三见情况不对,嘭地腾出一阵真气,将那几十人震飞出去。接着借着真气光亮,照见那群张牙舞爪的野蛮人。石三大惊,心里想着各种可能,难道这是弟子们中了什么奇毒幻化而成的吗?正思虑着,那些被震飞出去的野人似乎毫发未损,又快速地聚拢过来。
石三错愕不已,一时不明白这是何物。此时乘黄探出半颗脑袋来看了一眼,道:“这是横公鱼,夜中化作人形,击而不伤,杀而不死,唯有梅汁可腐化之。”
石三一面招架着他们,一面道:“哪里寻得见梅子!”说完,四下逡巡,见房舍紧密错落,却都躲着几株果树。石三心道,想必便是梅树了,紧赶着杀到树边,果见那些畜生不敢近前。石三随手一招,摘下许多梅果来,丢一颗出去,那些畜生便顺势躲开,不敢生受。石三笑道:“果然如尊者所言。”
乘黄道:“总不能一直守在树旁,去拍那房舍门吧!”石三道:“你看它封窗合门,想来就是为挡住这些畜生,我们还是不要连累他们,在此等待天明吧。”说完,纵身跃上树杈,半躺在那里,任由树下的横公鱼呜呜啊啊地嘶吼,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石三被枝叶间的一道光亮晃在眼前,便缓缓睁开眼睛。见下方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些许打斗的痕迹,以及湿漉漉的地面。正欲从树上跳下来,却见树梢上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来,对着他喊道:“何方神圣敢擅闯我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