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睡觉?”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虽说算不上是例行公事,但也不至于欲·火焚身,看了一眼儿子,淡定的看不出一丝端倪。
“我只是想到尼尔森爷爷睡不着,爸爸,成年后的人生真的那么辛苦么?”
“比你想象中还要辛苦。”
“好吧……”
“或许你该在一个小时后,悄悄地喝两杯酒来保证睡眠,不要喝太多,记得把杯子刷干净,早点休息吧。”
他还没到饮酒的年龄,但如今偷偷吸烟饮酒,甚至是飞叶子的孩子太多了,当初的禁止未成年饮酒法律如今已经形同虚设,没有了什么威慑力。
帕克庆幸自己的孩子很乖,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么过分,偶尔喝一点也无伤大雅,只不过是早点接触罢了,将来总要学会。
他只是担心杰森喝多了会吐在地上并且忘记收拾,导致他今晚还跟丽莎缠绵,明天就会被揪着耳朵训斥。
“我知道了。”
“明天早上还要按时起床,记得好好洗把脸。”
这是他给今夜的杰森最后的忠告,最终他缩回头,回到床上,猜测着酒的味道甜美与否,而帕克也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
“杰森很像我,也很像他妈妈,在这个阶段,心胸中充满着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正义感,但或许是时代不同了,又或许是工作多年的我们不经意间影响了他,导致他的性子并不想我们想象中那么坚强,甚至更加脆弱。”
“我们并不反对他去游行,就像当年我们的父母不会阻止我们去参加那种活动,因为我们知道,那很安全,除了会遭受一些皮肉之苦外,大家仍可以在当天安全的回家。”
“除非你攻击了维持秩序的警察,或破坏设施,并且没能逃脱,不然警察不会对你进行抓捕,他们也抓不过来,更不会因为他们参加了游行活动而影响他们未来的前途。”
“所以游行更像是一种发泄的方式,而并非是伸张正义的手段,来阻止这些叛逆且有活力的青少年们在其他地方进行违法犯罪活动。”
“我深知杰森不会攻击警察或破坏公共设施,所以像其他孩子的父母一样,也对其放任自流,如此一来,家庭的和谐程度确实会有所改善,他们回到家后,就会变成父母想要的那种乖孩子,不会让工作繁忙的我们感到头痛。”
“只是那种可能遗传自我身上的自我否定与脆弱,是我要时刻保持警惕的隐患。”
……
回家休养后近一个月时间,帕克每晚都会做噩梦,有时梦见有人从高空坠落,有时那个从高空坠落的人则换成了自己。
每当那些人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或一条腿从床上掉下来时,他总是会被惊醒,但却不愿把这种恐惧拿来与父母交流,是的,他们之间仍有隔阂。
这一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学校进行了期末考试,并且放了暑假,帕克也参加了考试,成绩很好,名次从末位跑到了中间,这也让父母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次,他搬家了,搬离了那个从小生活的住处,或许他长时间的噩梦也和认床有关,不过这并非全是坏处,因为父亲租的房子不仅距离学校很近,也和丽莎家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极大的方便了两人来往。
丽莎偶尔也会登门拜访,和帕克的父母相谈甚欢,甚至开始向帕克的母亲讨教起了中餐以及小饼干的制作方法,对此,帕克母亲自然是十分满意。
最后,是一件大事,由于近一段时间以来,自杀人数不断攀升,政·府也相应做出了措施,避免更多自己结束生命的人出现。
一种美名其曰为健康手环的设备登录市场,并且免费为民众发放,它会检测你的心跳,血压,血糖,体温,心肺功能,甚至精神状态等一系列大大小小上百项的检测报告,即便是你不想佩戴都不行,社区医生有权通知警方,对你进行强制佩戴。
据说手环还具有监听功能,一旦大脑分泌多巴胺下降,人体进入抑郁状态,并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它便会自动报警,两分钟内警察就会敲响你家的门,但这项功能并未被官方所证实。
这项发明很快就起了作用,巡逻警察只用四十五秒就完成了到达现场、破门、简单救治割腕者并通知医院,这一系列流程,成功的挽救了一条生命。
媒体为此大唱赞歌,扬言未来不再会有独居老人死在房间不被人发现的悲惨事件发生,并留给了自杀者一丝后悔的余地,让他们可以在生命即将逝去之际,感受到生命的珍贵。
但仅仅是如此吗?
随后又是一条条法律出台,正式将自·杀列入违法行为中,且属于重大犯罪,简单的说就是,人救活了,蹲监狱,人死了,罚钱。
一项项措施出台,在极短时间内就抑制了自·杀事件的大规模发生,每日的自·杀事件以断崖式的方式下跌,无限接近于零。
所有对生活绝望的人都要好好考虑考虑一番,看看自己能否承受自·杀失败后进入监狱,感受生命再次被延长,并且从事长时间重体力劳动直至身无分文的出狱这种代价。
别以为二百年就是生命的尽头,想死?我偏偏让你活到三百岁,甚至更久,这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不过这件事对于帕克一家来说影响并不大,毕竟父母已经预约了往生,大概要等到帕克二十五岁以后才会执行,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期,那自然会贪恋世界的景色。
而对于帕克来说,刚体会到恋爱的美好,并且得到了父母的祝福,他在品尝这份人间的甜,自然舍不得离去,更不可能先父母一步离开。
他们只是在节假日仍然起的很早,围在餐桌前,打开电视收看着最新的新闻,机械化的咀嚼着没有什么味道,像是荞麦皮一样的麦片。
直到电话铃声响了,父亲看了一眼帕克,拿起手机,点开了免提,率先对电话那端打了一声招呼。
“早上好乔治先生。”
“早上好凯文,大概上午十点左右,我们会到达你家门口,到时候还需要你正式签一份施工合同,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到场?”
“我现在就可以过去,请问可以带上我的老婆和儿子吗?毕竟那里承载了我们一家三口所有的记忆,从明天开始它就不在了,所以我们还想再看看那里。”
“当然可以,在没有签施工合同之前,你还是那栋房子的主人,你有权利这么做,那就这样,到时候我们现场见。”
父亲挂了电话,瞄了一眼帕克,见他将最后一口牛奶喝干净,招呼母亲先不要急着刷碗,一起穿好鞋,乘坐汽车,前往他们曾经的,也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家。
一家人生活几十年的老房子,在帕克的印象中它应该是漂亮洁净的,而不应该是这般衰败,明明才走了一个多月,却仿佛时间已经流过了五十年,就连他自己也产生了很久没有回来过的错觉。
院内的秋千褪了色,杂草茂盛已经长到脚踝那么高,石板台阶生出了绿藓,一不小心就容易打滑,三人相互搀扶到了门口,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在阳光下他们可以轻易看到在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一个月的时间,灰尘并没有太厚,但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看到这间房子已经搬空了空了,闲的蛋疼朝着窗户扔了一块石头,将整块玻璃砸了个粉碎,导致雨天来临时屋内进满了水。
地板起了皮,长了毛,潮湿的味道扑鼻,成为了昆虫和细菌的家园,父母仍在叹气感慨,可帕克却没有了在看下去的欲·望,本能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如此荒凉,他回到院子里,跨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生锈的秋千咯吱咯吱的响。
“帕克!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母亲突然喊了一句,笑容灿烂,挥舞着手上那本帕克早已忘记丢弃在哪儿的漫画,封面有很多折痕,甚至边边角角都发了霉,上面画着一个穿着红蓝相间紧身衣,带着面具,倒挂在灯笼上的人。
这是父亲最喜欢的超级英雄,也是帕克的童年,幼年的帕克每晚都要在母亲的陪伴下看半个小时的蜘蛛侠漫画才能入眠,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其他的娱乐活动增多,看漫画这项爱好也只能在上课时起到打发时间的作用。
“我在橱柜里面找到的,你小时候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的。”
帕克接过母亲递来的漫画,翻看了几页,忽然间记忆就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可以时隔好几年,也可以记得后面部分的剧情,甚至绝大部分对话。
这本漫画对于帕克而言不亚于珍宝,即便它已经开始发霉,破损,但十分有纪念意义,让他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父亲的手机又响了的,他接通,但很快又挂断了电话,很快,从远处驶来几辆推土机与卡车,帕克明白,这些车辆的目的地正是他的家。
父亲签字后,负责拆迁的工作人员向一家三口发放了防护服、口罩以及护目镜,防止灰尘和碎屑所带来的伤害。
他们站的很远,静静的望着,直到铁球轻而易举的砸破二楼的墙壁,将帕克的卧室摧毁并分解,此刻的三人,仿佛感受到了铁球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家这个词汇,对于华夏人来说代表了太多太多,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即使帕克的中文并不流利,也没有去过那里,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父母流露出的情感感同身受。
木制结构的房屋很容易就被机械撂倒,仅仅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的家就变成了废墟,一切与之有关的记忆都被摧毁。
泪水溢出眼眶,陪着空气中弥漫的灰尘玩耍,随后掉在地上,被土壤吸收,等待着某一刻被蒸发,直到升空至云雾顶端,与他人的泪水汇聚,等到云雾不堪重负,将眼泪抖落个干净,最终它们会重新回到主人身上,周而复始。
所以这倾盆大雨并非是上帝的泪水,只不过是凡人的哀伤而已。
帕克牵着父母的手,直到卡车将他们的家一趟一趟的拉走,工作人员通知他们必须离开。
没有什么是比失去一件全家人都视为珍宝而产生的哀伤更能维护家庭团结的了,所以在此刻,一些卡在帕克心中的隔阂被溶解,他接受了父母要离开的事实,即便他并不希望父母做出这般选择。
如今的他,只想在父母仍在世的这段时间内,多陪陪他们,做个好孩子,将来找一份好工作,让自己没有遗憾,也不让他们担心的离开。
随后的几年内,他不再参与游行,即便与原来的小伙伴闹出矛盾也在所不惜,一心学习,成绩稳步提升,并且是与丽莎一起。
两人的感情也很稳定,兴趣爱好相同,很少产生矛盾,没有狗血的第三者插足,父母也不干预,即便大学时期并非是在同一所学校,距离也未对感情造成什么影响,在大学毕业后,双方都找到了还算不错的工作,并且以最快速度结了婚,成为了同学中最早的已婚人士。
生活美满,家庭和睦,这是令他人羡慕不已的生活,帕克曾以为这种幸福的生活还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可就在不久后的一个周末,一通电话,打破了上午的宁静。
……
柔软的床垫轻轻晃动几下,帕克睡眼朦胧的撇了一眼床边,丽莎正在喝水,见帕克醒了过来,抱歉的笑了笑。
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折叠的枕头中间,像个赖床的孩子,准备再睡上个回笼觉,一只手却经过他的肚皮,穿过手肘,最终在他的下巴上停留,轻轻抚摸着一夜之间长出来的粗糙胡茬。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刮过胡子,一转眼,下巴就像砂纸一样。”
慵懒的翻过身,将她搂在怀里,感受着怀中这具身躯温暖,他深吸一口气,迷恋着此刻房间内温馨的味道,以及床垫弹簧弹起时的轻响,开玩笑的说道。
“所以是好是坏?”
“为什么要区分好坏呢?这是时间带来的变化,让你成熟,让你更……性感~”
在帕克的屁股上拧了一下,她又使劲往帕克的怀里钻了钻,鼻子触碰在一起,就能感受到对方鼻翼上的冰凉,脸颊摩擦他的发丝,舒适的轻哼出声,她很喜欢帕克的头发,柔软,带着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味道。
“早上吃点什么?”
“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太太菜谱永远不会向丈夫公布。”
“好吧亲爱的太太,那今天早上我就吃……”
没等说完,双手便直接伸向了丽莎的肋骨开始给她抓痒,她一直怕这个,一旦被碰到痒痒肉,就会一直笑个不停,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她才慌乱的搂住帕克的脖颈。
“好了好了,不要再闹了,我去接电话。”
鲜红色蕾丝睡裙有些凌乱,但更显性感,她轻撩了一下垂在耳边的发丝,白皙的长腿先伸下床,脚趾缝夹住拖鞋拉近了距离,双脚穿进拖鞋,她起身,伸出食指点在他的额头,将坐起的帕克重新摁在床上,虎牙轻咬下唇,眨眼来了个Wink。
走到座机边,右手接起电话,另一只手放在胸口,轻轻晃动身躯,左肩的吊带滑落,漏出白皙的肩膀,她知道挂了电话后会遇到什么,并为此期待着清晨的第一滴汗水,反靠着衣柜,嘴角上挑,目光直视帕克,美艳且火热。
“hello……”
“是,我们刚起床……”
缠绕电话线的手指停顿,无力的垂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转换成了一种对于帕克的难以启齿,撇开头,望向窗外,左手有些慌乱穿过发丝,将打卷的发丝抚平。
“好,我和帕克一会就过去,嗯。”
话筒放回座机上,低下头,金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帕克对此有些不解,靠在床头,双手摆在胸口,表示疑问。
“帕克,听着,我只希望你别太激动,刚才妈妈打来电话……”
“她说了什么?”
一丝阴影掠上心头,他将安全套扔在一边,身体也不在慵懒的需要支撑,坐直了身体,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丽莎。
深吸一口气,丽莎只感觉自己在吹着一个质量非常好的气球,用力将胸腔的空气排出体外,甚至连脸颊都鼓了起来,最终才掀起头发,将事实告知了帕克。
“呼……爸妈明天要去往生。”
一瞬间他就窜到了地上,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冲向衣柜,翻找起了衣服,只是穿上了裤子,便大步冲向门口。
“帕克!!”
……
脑袋就贴在车窗上,他的目光有些呆滞,感受着车辆行驶时的震动,震的他耳洞发痒,但懒得去抠,丽莎把握着方向盘,目光充满着担忧,却一言不发,只是伸出带着钻戒的手,覆盖在了帕克的手上,传递给他自己的体温。
钻石并不大,不到一克拉,白金的戒圈用料也很可怜,但在她心里很分量却很重,沉的有些压手。
两人还住在帕克上高中时的住所,而王辉夫妻已经搬进了原住址上盖好的住宅,两地之间有些距离,尽管丽莎开的速度很快,也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
车停下,此刻的帕克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了早上的那股活力,摁下电梯,直勾勾的望着楼层显示。
她仔细将丈夫着装上的褶皱抚平,折叠好他的衣领,甚至将他的裤腿重新挽了两圈,才起身,看着帕克无神的眼睛。
“帕克,你听我说,振作起来好么?爸爸妈妈也不会希望你这样,至少不要这样死气沉沉的,你需要让他们放心,OK?”
“我尽力。”
他想咧出个笑容,但计划失败了,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已经失去了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等到电梯门打开,就这般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