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张潮就揣着身份证出门了,他要去开个银行账号,好收稿费。
时代让一些事情变得没有仪式感,比如稿费就是如此。张潮记得初中的时候发表了作文,稿费会以汇款单的形式寄到学校里,然后语文老师或者班主任会拿着单子到班上大声喊:
“张潮,你的稿费到了。”
虽然稿费只有5块钱、10块钱,但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讲台“领奖”的感觉难以忘怀。
如今倒不是不能选择收稿费单,然后再去邮局兑换现金,但是那就必须把自己的身份信息写清楚。张潮不想在“午夜潮汐”这个ID的名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前暴露身份。
就在张潮忙着开户这些事的时候,兰婷已经顶着一夜没睡的黑眼圈,瘫软在床上。
昨晚她拿着张潮这首《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在网络上反复搜索,甚至勉强翻译成了英文,在古哥网上也搜了一通——都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的诗句。
她又翻出家里订阅的近年来的《星星》诗刊等文学杂志,同样没有任何收获。
“难道,难道真的是他自己写的?”所有的不可能排除以后,那么剩下的选项再不可能,也是那个答案。
兰婷把张潮当做对手,是因为张潮作文写得再好,那也只是作文,是学生所作。
而看到张潮写下“我是流水中较大的那块石头,将泪水分成两份”时,兰婷知道张潮写的已经不是学生作品,而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在写一首真正的诗。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没有一个华丽的词藻,没有一句造作的抒情,没有一字刻意的押韵,只用最平凡、最琐碎的生活日常相组合,就构建出一个儿子对父母最深沉的感念和忏悔。
再看看自己写的那篇得意之作,顿时恨不得马上撕掉。
身为一个颇有家学渊源的文学爱好者,她知道写作上的有些门槛,有些人一辈子跨不过去,有些人努力一番可以跨过去——而有些人,则生来就在门槛里面。
比如朦胧诗派(虽然几乎谁都不承认自己是这派的)的代表诗人顾城,在他8岁的时候,就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杨树
我失去了一只臂膀,
就睁开了一只眼睛。
看过杨树修枝的一定懂得其中妙处:杨树枝条被砍下以后,树干上的疤就像眼睛。
顾城可以说天生就在门槛里,那张潮呢?兰婷认为他是经过努力跨过了那个门槛。
她觉得自己知道张潮为什么上了高中就不参加作文比赛还有征文——初三那场比赛,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写作水平已经超过了普通高中生的天花板。要想突破,就不能在原先的框架里打转。
不参加比赛,那就是在“闭关修炼”,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高手,要想突破境界,就必须与世隔绝,专心致志。
学生作文对张潮来说太幼稚了,甚至只会妨碍他探求文学大道。可笑自己还在其中摸爬滚打了三年。想到这些,再看看卧室书柜里陈列的各种奖杯,兰婷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自己和张潮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想到这里,兰婷又翻身下床,到客厅抄起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舅妈,我是婷婷,舅舅在家吗?……太好了,我现在过去。”
另一边,张潮也办好了银行卡,回家前顺道拐去一家电脑店,花10元买了一张3.5寸软盘,方便把文章从广播室电脑复制到微机室的电脑上。广播室的电脑并没有联网。
虽然2004年,U盘已经出现了,但是学校那批旧电脑只支持软盘。一张3.5寸盘,容量只有1.44M,连一部长点的小说都存不了。
回家以后,他就把写作的事告诉给了父母,当然不是全部。一来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二来博客中华或者以后什么报社、出版社有电话打到家里,也不会被当做诈骗。
张父张母听完没有太诧异。儿子会写作他们一向知道,只是没有想到水平竟然到能给大报纸投稿的程度。不过也特地交代,不能因为沉迷写作而耽误了学习。
张潮心想这不是要瞌睡就来枕头了吗,一模考砸有借口了!
这方面倒是张父更懂,毕竟是老厦大生了,就询问道:“你写的都是什么文章?有没有底稿,给我看看。”
张潮回答道:“没留底稿。不过都是批评,批评‘新理念作文大赛’。可能人家觉得这个有噱头吧?”他知道父亲比较崇尚冲淡平和的文章风格,自己那三篇近于危言耸听,攻击性太强,看了父子间恐怕又是一番口舌。
发表以后他们就算看到了,自己也不在家里,吵不起来。
张父道:“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这个比赛吗?书都买了十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