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面的咳嗽声,女贞,这个做了四五年西阳地下党支部书记的女人,自然晓得,外面有危险。
我二爷爷说:“莫慌,女贞,蜚零,你们跟着剪秋,从夏枯的房子里过去,到剪秋家里去。”
等女贞他们走后,我大爷爷打开横堂屋的双合门,看到两个轿夫,正放下软轿子。
从轿子走出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褂子,戴着墨镜,屁股上,挂着一个长长的驳壳枪套子。他的身边,站着两个打白布绑腿的警察。
那人摘下墨镜,我大爷爷才晓得,他是辛夷。
一个挑夫子,挑着大半担大米,两个箩筐上,各有一块五花肉。
我大爷爷鼻孔里,哼出一道恶气。这小子,当真是屁股上绑大蒲扇,发达得快要飞了。哼哼,你不是到我面前显摆吗?
添章屋场的人,轻易不见拿枪的人,乱闯进来,吓得五岁半的卫茅伢子,像猫一样,赶紧躲到屋背后的冬茅草丛中去。
辛夷径直走进我家地坪里,对我大爷爷说:“枳壳大爷,你租种的六亩八分田的税金,该交了!”
“辛夷,我看着你穿开裆裤长大的,穿了三天乌鸦皮,你敢拿这种口气,跟我枳壳大爷说这种没通人气的话?”
“什么叫没通人气?你敢骂我辛夷是畜牲?你不怕我拿枪打死你?”
我二爷爷急忙出来当和事佬:“辛夷,你不是不晓得,今年遭了旱灾,蝗灾,粮食颗粒无收,整个西阳塅里的人,都快饿死了,我们拿什么东西来交税?”
“我不管这个灾,那个灾的。我辛夷只晓得,作田要纳粮,养崽要供粮,自古以来,天经地义。我不怕你枳壳大爷,是西阳塅里的第一条汉子,你硬不过我辛夷的枪炮子!”
我大奶奶说:“辛夷,你当真是一条无情无义的黄眼狗!你不把恩来谢,倒把雨淋淋。我问你,你小的时候,基本上是在我家里,混吃混喝,你还过人情没有?你爷老子死的时候,借我家块一大洋,你还了没有?现在,你屋里堂客们,走了一个多月,你家卫茅伢子,是谁帮你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