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宾客

凤徵 诤子 2254 字 23天前

九如楼那间烟房,本是专供老板自己吸烟的,听着要借用,初时颇有难色,后来听到备了“马蹄土”飨客,便乐呵呵对庞世吉道:“烟房尽管借给你,不过我也想香一筒。”

庞世吉答:“行得。”

到了那天,请帖早发出去,除了老乌老闵,还有与老闵那头牵线的冯司长的老娘舅,他的几位朋友,《国民日报》一枝主笔俞文弘,以及健谈的几个陪客,陆续到达。走进九如楼门口,那柜上送座儿接座儿的伙计,已是五六个一排站着,深深地一鞠躬。

伙计们眼明手快,蹿在前面引路,引进到北屋子一列大饭座里,很大一张桌子,印花布蒙着圆桌面,放好了茶烟瓜子,摆着杯碟和包银的乌木筷子。九如楼面临玄武湖,放目就是波光粼粼,湖光山色,远处枫叶飒飒,如火如荼。

庞世吉把瓜子什么全换过,叫了四只银碟装的水果,中间另有一只很大的糖果盘。四碟水果一碟是暹罗文旦,连皮都全部剥光,晶莹光洁;一碟是花旗橘子;一碟是青岛牛奶葡萄;一碟是奉化的水蜜桃。又把香烟换成了“茄力克”的牌子,另外再叫两瓶三星白兰地。

他又嘱咐仆从给各位的车夫优发,听差们互相传,说是十吊八吊的总少不了,兴奋非常。

老闵在旁边看着,双目发光——这种级别,庞世老真是下了血本了。

老娘舅也很满意,伸手挑片文旦吃,一面道:“我们司长,向不应酬,人家发请帖,至多到一到就走,绝不会坐下来吃到席终。不过今儿个又有名酒又有好土,总是愿意多谈一谈的。”

庞世吉满面笑容道:“还不是沾了您老的光。”

马屁拍得很舒服,老娘舅愿意多聊几句:“听说庞世老以前是在江西办盐务的?”

庞世吉答道:“是兼了一点事,别的罢了,就是应酬大一点,偏生财政坏得很,衙门里的办公费一拖两三个月不发,茶房都成了大爷,别说茶水是冷的,地也没人扫,公事桌也没人收拾,糟得不象个样子,连喊几声不见一个答应,我看不是样子,不如到石头城来混点事做。”

老乌笑道:“真是不说不知道,地方上竟成这样子了?”

老闵一指俞文弘:“倒可以给他添点新闻资料。”

俞文弘道:“果真如此,报上未必不可以登上一登。政府里那些阔老,天天大吃大喝大逛,麻将一打就是成千上万,见着登了这样消息,看他们惭愧不惭愧。”

一个陪客打岔道:“哎,不过是桩趣事罢了,总不至于真这样穷。”

老娘舅道:“正是,我们交通部绝不至于这样的。”

另一名陪客道:“也就交通部跟财务部是阔衙门,其他穷得不能开门的机关,有得是呢。”

这次庞世吉岔了开去。他知道这老娘舅的出身,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不过就是靠着关系,你和他谈什么政治经济,那不是废话!所以他专挑了关于冯司长的好话来讲,又间或说些闲谈,比如哪里的戏好,哪家班子里的姑娘好,这大大合了老娘舅的脾胃,正是以夸夸其谈不着边际之时,一男一女翩然从前而过,庞世吉顿住。

“怎么?”老娘舅道。

那个女郎!庞世吉盯着,嘴里道:“没,没什么。”

老娘舅顺着他目光望去,却也讶住:“师秘书!”

他一起身,在座众人不由跟着纷纷站起,老娘舅直搓手:“嗳呀嗳呀,司长怎地还没来?”

一面直直瞅着那对男女凭栏而坐,悠然点菜。

生怕人家跑掉样的。

老闵道:“张老,那一对儿确实看着赏心悦目,不过何以如此——”

“那是师秘书!侍从室的新贵!”老娘舅迫不及待打断他:“不瞒你们讲,我们司长请过他几次,那才真叫不好请。几次不成,最后一次,不好直接找了,便先托认识的人,托一个还不放心,托了两三个;待到约会之期,白天又电话再三敦请,结果所托之人说师秘书临时奉命到上海去了,不能来,不成想在这碰见,难道不是好机会?”

老闵道:“那也未免太搭架子了,请一回不来,请两回不来,司长是何等人物,放下身段来左托人疏通,右托人疏通,他就这么大面子?”

老娘舅端起面孔训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司长说,人越是不来,就越是要请,再不然不必在官场混,回老家得了!”

老闵咋舌:“难道不是越将就,人越不来吗?”

“怪道你还只是个小小职员,官场之道,就是不懂。人家不过不来而已,只要官比你大,哪怕大一级呢,要人家当面骂了我,我还能朝他笑,这才算练到家了。”

老闵摸摸自家面皮,先前觉得也不算薄了,对比之下才知道什么叫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