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又咳嗽起来,她边咳边说,已经过去两百年了,当年的亲历者已全部过世,知情者也越来越少,并且无计可施。

魔族与人族之间的仇恨眼看越来越深,等到她们这一辈人死去,就再也无可挽回了。

“所以我决定赌一把,咳咳咳……那天在大街上,您的眼睛是那么澄澈善良……后来我听说,神子在深渊杀死了魔王,可当您出现在人前时,却是那样沉默消瘦……

兰缪尔怔怔地呢喃:“所以,您是为了见我……装成‘被恶魔附身者’,故意被捕入狱的吗?”老妇闭上眼,点了一下头。

“神子啊,请您原谅……咳咳……我只能掌我自己这条老命来赌,却不能拿同伴的名字和藏身之处来冒险……

“我知道,神殿不缺歹毒的手段,比如能把脑子搅得一团糟的法术……如果您其实是恶者的同党,我……

“别说了。”兰缪尔埋下头,哽咽道, &#3

4;我知道,我知道……请别说了。

“神子,对不起啊。这注定是一条痛苦的路,我却让一个孩子孤零零地踏了上去……嘿,真是个卑鄙的老不死啊。”

老妇苦笑着,又说了一遍: “神子,对不起啊。我……我给您唱一首歌吧。”

“歌?”

“对,那是一首……我们的先人用来铭记同胞,铭记历史的歌……后来,国君血洗了结界崖,作为战利品,他们抢走了那首歌,篡改成另一种样子。”

“神子,请您听我唱一遍吧。”

阴沉的牢房里,身披斗篷的老妇闭着眼。她靠在湿冷的墙壁上,扯着喉咙,颤巍巍地唱起来。

“我全知全能的神母啊,我光明的金太阳;凡有灵魂在罪孽中彷徨,便有他升起光芒。

在那雪山的极北,黑暗的深渊下方,繁衍着旧日的人族,纵使变了模样;

火焰将其孕育,锻出坚忍的心腔,

饥饿、寒冷与苦难,化作尖齿、硬鳞与利爪,那本是我亲爱的血脉,我的同胞;

君王将其封印,在迦索的边界上,放任瘴气诞生,地火烧穿了城墙;

带来死亡的阴影,无尽的悲伤,

子民渴望拯救,哭声令人断肠。

伪造母神的意志,神子拉开了长弓,沉降迦索的土地,自冰封的高崖上;

啊,我全知全能的神母啊,我光明的金太阳;光芒照耀大地,

照不见我亲爱的血脉,我的同胞,子民含泪哀悼,为那离去的春光!

神母啊,神母……

我的同胞,我的同胞。

何时重回到这大地上……

兰缪尔安静地跪在黑暗中听着。老妇一连唱了三遍,他听着这首歌,也听着这道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弱。

其实,就在半个钟前,当老妇坐在大牢里,用那斗牛般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兰缪尔甚至怀疑她就是神母的化身。

来将自己引向正路,并予以救赎。

但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老婆婆。白发苍苍,牙齿松动,满脸遍布沧桑的皱纹。唱完那首歌,老妇便在黑暗阴冷的牢房中安详地长眠了,既没有神

迹降临,也没有在花草与甘泉中复活。

兰缪尔习惯性地在胸前握紧双手,为她念诵祷告词,可是念着念着,神色却越来越恍惚。

他终于没能念完,木然跪坐在老人的尸体旁边,盯着牢房的天顶,放空思绪。

神母,您在哪里?

兰缪尔慢吞吞抬手,将衣襟下贴身佩戴的项链扯出来。吊坠是个金铸的光明神母的小像,他将神母像握在双手间。

“神母,您看到了吗?”

光明神母永恒地垂眸微笑着,是无比仁慈宽和的模样。

兰缪尔晃了晃手里的小像,项链沙沙作响。“神母,”他轻声问, “您为什么不说话?”

光明神母永恒地垂眸微笑着,依然是仁慈宽和的模样。

兰缪尔松开神母像。少年的身躯佝偻下来,将额头贴在牢房的地上,弓起脊背开始颤抖,过了一会儿,终于小声地哭了起来。

那是种极为压抑的哭法。

兰缪尔独自哭了一会儿,又木然坐起来。他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吉尔伯特担心地进来找他。

兰缪尔轻声说,犯人死了,是畏罪服毒。

他跪坐了太久,起身时腿脚发麻,差点摔倒。吉尔连忙扶住他,同时听见神子沙哑的声音:“……先不回神殿了,吉尔。麻烦你向皇宫通报,就说我要面见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