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耀喉咙发梗,感觉不详的寒气沿着脊梁骨直往上窜。他突然很不想听兰缪尔接下来要说的话,张开嘴却失声了。
兰缪尔无亲地笑着,让两枚指甲轻轻相撞,碰出清脆的声音。
七年了,我的骨和血脉已经习惯了这片土地,怎么还能接纳至纯光明的法力呢?“我现在充其量算是半人半魔,身体被至纯魔息浸了这么久,说不定还是魔的部分要多一些。”
吾王,我已不再是七年前的光明神子。法力不能为我延命了,强行入体,它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最后,兰缪尔仰起紫罗兰般的眼眸,声音缥缈得像吹拂在深渊之外的春风。他说:“这三个月,您再多用用我,让我能补偿一点是一点吧。”魔王的瞳孔无声地放大。
他动了动唇,又没有发出声音。眼前天旋地转。伴随着尖锐的耳鸣,那片无光的深海吞没了他。
滴答。
滴答答。
雨珠从眼前的发丝上落下。
魔王缓慢地抬头。眼前是雨后初晴的莽莽旷野,乌色的云正被风一点点撕开,露出苍色的天幕。他茫然地想: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
昏耀怔怔地跪在这片陌生的原野上,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往下滴着冰冷的水。
他好像掉进了一场迷离的噩梦里。
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一次,那是十四年前,他木然坐在自己的血泊里,仰头看到蜜金羽箭消失在山的那一边。
昏耀忽然一个激灵,失措地爬起来——对了,兰缪尔怎么样了
!?他甚至记不起兰缪尔最后有没有喝掉那碗药,有没有再吐出来。
试图站起的时候,膝盖几乎没有知觉了。魔王只觉得头痛欲裂,他闭眼用力甩了甩头,要命,这是跪了多久…..
忽然间,他听见了啼律律的马鸣。
昏耀回头,发现自己的爱马就在不远处,正低头嚼着地上干瘪的杂草。
有坐骑,说明他应该是一路纵马过来的,可是这里到底是哪里呢?甚至不是王庭统辖的地方,四面八方也没有魔族生息的痕迹。
不重要了。无论如何,他必须立刻回去。回到王庭,回到兰缪尔身边….…
万幸大地上还残留着角马奔跑过后那烧焦的痕迹。魔王一步一踉跄地挪了过去,艰难地骑上马,寻找来时的方向,
就在马儿扬蹄的时候,昏耀忽然心中被什么轻轻一扯,他扭头再次看向这片渐远的荒野。电光石火间,赤色瞳孔猛地缩紧,一阵战栗。他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何跪在这里。
这里只是一处再平凡不过的旷野。
七年前,魔族的大军自人间凯旋。各个部落的勇士们在结界崖下分道,而昏耀统率着的王庭军队,曾在一片旷野上休息。
夜深了,魔族的战士们点起等火,安营扎寨,并将那位金发的俘虏,粗暴地拖到王的面前。在这里,魔王接受了圣君的臣服。
在这里,他将那把蜜金匕首刺入兰缪尔的心口。剥夺法力,灌入魔息,并附上恶毒的诅咒和快意的嘲弄。
在这里,他酣畅淋漓地完成了那场念念不忘的复仇,也夺走了兰缪尔在七年之后的生路。
昏耀忽然很想惨笑一声。但他别说笑,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现在,他连胸腔里都空荡荡的觉不出痛。因此只能仰起脸孔,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木然看向永暗的天际,心想——
是啊,所以七年后,他当然活该跪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