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争吵很快便结束了。
天子下了乘舆,在数名宫人的簇拥下,东张西望一番,好像真的在踏雪寻梅,然后“恰好”看见了邵勋及王衍等人,于是“欣然”走了过来。
邵勋的屁股终于离开了胡床,对着天子躬身行礼:“臣邵勋拜见陛下。”
“臣王衍……”众臣亦纷纷行礼。
“众卿无需多礼。”司马炽双手虚扶道。
蔡承搬来了胡床,放在邵勋对面。
司马炽犹豫了一下。
本不想坐的,但站着好像更不是回事,于是捏着鼻子坐了下来,道:“邵卿破匈奴,救危城,实为——”
“陛下!”邵勋将茶碗顿在案几之上,打断了天子的话。
王衍等人心中一跳。
这般无礼的一顿,仿佛顿在了他们心上,让人心惊肉跳。
司马炽眼中冒火,脸上青气一闪。
今日被强迫着来天渊池“踏雪寻梅”,本就让他觉得万分羞辱了。偏偏此人还无礼至极,打断他的话,这是丝毫不想掩饰了吗?
旋即又有些惶恐。
如果邵勋不想掩饰了,那么作为天子的他是什么下场?这……
“陛下头戴通天冠,腰悬白玉玺,着十二章冕服,口含天宪,君临天下,此固天子之威也。”邵勋站了起来,当着朝臣、天子的面,倒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踱着,一边走,一边说道:“可若天下分崩,人心离散,有勤王之师却不发兵,有赡京之粮却不挽输,自委属吏,任用私人,坐视洛阳陷于敌手,以逞己之私欲,则天威尽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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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炽的脸瞬间充血。
有些事情大家都懂,但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可就很难听了。
“新安之战,王师败绩。若匈奴自河内南下,威逼洛阳,则君臣尽为贼所擒矣。”
“比至平阳,刘聪可会顾念往日之谊?陛下妻孥可得保全?若遭贼人羞辱,陛下又能怎样?”
几句话问下来,司马炽的脸已经红得无以复加。
他有心斥责两句,但对上邵勋的目光时,勇气瞬间消散于无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臣在河北力战,禁中却停发粮草。”邵勋继续说道:“若不幸战败,全军覆没,陛下不妨想想,左近可还有勤王之师?”
“陛下头上通天之冠,腰间白玉之玺,可还能戴得?”
“依臣看来,行酒洗爵、更衣执盖之事,怕是不远。”
“住口!”司马炽猛然起身,怒视邵勋,道:“你……你……”
实在太难听了!王衍等人尽皆失色。
为刘聪倒酒、洗杯子,如厕时拿着马桶盖——普通人干这些事,都非常低贱了,一般是地位较低的奴仆,天子干这事简直难以想象。
邵勋看着司马炽破防的样子,摇头失笑,道:“陛下好好想想吧,臣言尽于此。”
说完,又看向王衍、荀藩等人,道:“诸公皆天下英才,刘聪是何秉性,想必多有耳闻吧?朝堂大事,皆赖诸君也。”
说完,长叹了口气,走了。
他走后,散布在天渊池附近的银枪军甲士口令声四起,陆陆续续集合起来,列队离去。
即便邵勋走了,他们仍然一丝不苟,身披铠甲,手执长枪,认真甩手甩脚,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