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大观园,仿佛被一层薄霜笼罩,染上了丝丝寒意,树叶在风中簌簌飘落,似在轻声诉说着季节的更替。阳光虽仍努力地洒下,却没了往昔的炽热,只余下几分慵懒的暖意,斑驳地落在各处。蘅芜苑内,宝钗与薛姨妈相对而坐,屋中的气氛略显凝重。
莺儿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些许严肃,回话说听门上太监传言内宫出了事。宝钗和薛姨妈如今虽是侍奉着亲王阿哥,身份较以往有了极大变化,但对这天家内务,难免还是多了几分关切。毕竟在这园子里,各房女眷差遣丫鬟、托太监宫人去打探消息本就是常有的事儿。
宝钗向来性子安静守份,不愿跟着众人一起咋咋呼呼地去钻营打探,只是手轻轻搭在茶杯上,静静地品着茶,心里却也在思量着这事儿。薛姨妈到底是经历过些世面、在官场上走动过的人,不过如今身份不同往昔,自持比莺儿还矮些,问话时笑容可掬,轻声细语,极为谨慎,见宝钗不吭声,便斟酌着字句问道:“太监们最爱嚼舌根了,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大事呀?”
莺儿年纪尚小,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哪能领会薛姨妈那细微又复杂的心思呀,只是依照着昔年的规矩,收敛了神色,恭敬地回道:“太太说得是呢,几个太监都说大内增添了禁军把持关防,还说要召各地总督们进京,大赦天下为积德修福呢。还说…… 怕是皇帝老子身子不大好了,我想着主子会不会要进大内去呀。”
宝钗和薛姨妈听了这话,眉头都不禁微微皱了起来。薛姨妈虽知晓些官场深浅,宝钗也是知书达理、博古通今的,可这么大的事儿,她们两个女子哪能思量得明白呀。但她们心里清楚,自家主子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子,这事儿肯定和主子脱不了干系,只是到底是祸是福,实在难辨呐。母女二人沉默了片刻,宝钗才开口道:“让小丫鬟留意着主子是否要回大内去,其他的,咱们这会儿也不好多想了。” 又顿了顿,换上笑颜说道:“母亲,在我这儿用晚饭不?”
薛姨妈摆摆手,说道:“罢了,我也不好一直在你这儿待着呀,还是回怡红院去吧,出来时都没和袭人姑娘打声招呼呢。” 说着这话,她又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弘昼宿在怡红院,还命袭人侍寝的事儿。想着如今园子里尊卑都乱了套了,袭人虽说百般小心、千般谦恭,又是园子里头一个封了姑娘位分的丫鬟,如今怡红院上下可都把她当成主心骨了。而自己呢,恭敬侍奉的主子,往昔在正堂内室也是有身份地位的,如今却只能在偏房守着,主子不召唤,连请见都不行,还不敢擅自离开,就怕主子突然想见却没人伺候着。这其中的悲辱辛酸,真是难以言说呀,眼圈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可又怕女儿跟着伤心,便强打起精神,挤出几分笑容,又忍着愁绪,勉强说笑了几句,这才披了大氅,趁着夜风还没彻底寒透,回怡红院去了。宝钗一路送到蘅芜苑外,又细细叮嘱丫鬟好生跟着,这才转身回屋。
夜色渐深,寒意也越发浓重了,宝钗只和莺儿、文杏、香菱三人随便喝了几口热汤。小丫鬟来回话说弘昼没出园子,今晚也没去临幸哪个女奴,就在顾恩殿歇下了,想来是那四个贴身伺候的在侍奉着,不过这些事儿也不好过多去打探。宝钗听了,也只道了句 “罢了”,便让三个丫鬟下去自便,只留文杏在外房歇息伺候着,自己则在闺房中,对着那盏白釉桃花碗油灯,心里有些烦闷,想寻本书来看。
先是翻了几篇乐章集,看着看着,脸蛋微微一红,又从那文章柜后头的小格子里取出本《婵娟野语》来读。这书呀,本是内闱之书,以前侯门女儿家是万万看不到的,寻常人家也不会藏着这样的书,都是大内才有的呢。名义上是假托古人之言,讲些神怪陆离的传奇故事,可实际上尽是些描述床笫之事的内容,多是供后妃们侍君、内宫争宠用的。
宝钗读到一篇传奇,说的是那汉将军征伐西域,到了凉州昆仑之西的一个叫小宛的小国。那小宛国的国王畏惧汉军,无力保卫国家,都打算自焚宫中了。这时有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公主,叫赛喃,生得那叫一个秀齿碧眸,明艳动人,才艺也是绝佳,还通晓西域祭祀佛法,皇族里都称她为 “圣女” 呢。可她却主动献身到将军帐中,舍弃了皇家尊严、内闺贞洁,连神佛的庇佑都不顾了,只求能保皇族家人平安,想想也是够无奈又令人心酸的事儿呀。
书中还细细描绘了西域的风情,写那异族女儿的穿着打扮,还有她们身处困境时的艰难处境。宝钗合上书卷,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禁一阵心酸。她平日里在人前总是藏拙守份的样子,可心里其实对自己的才华诗书颇为自傲,性情又明理,体态还娇媚,容貌更是明艳,这会儿难免和那赛喃公主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来。一时心动,便取了架上的一管素毫笔,在书桌的娟纸上随意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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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喃一点西风朔,凝脂几处怜人萝。金账闺儿冰洁月,铁戈蹄惊小宛漠。抛却三经羞断魂,可听玉人裂初帛。娥眉婉转香泣露,红颜知书错错错。”
写完后,心里满是酸楚,却也不知这伤心到底从何而来,知道多想也只是徒增伤感,便勉强收拾了心神,也没顾得上润色修改。抬眼看到桌上铜镜里自己娇美的容颜、如玉的肌肤,还有那凝起的眉头、朱红的嘴唇,也不禁暗自感叹自己生得如仙子般美丽,气质像牡丹般高贵。想着今儿夜深了,弘昼应该不会再来了,心里一阵怅然,默默叹了口气,便吹熄了灯,准备歇息了。
次日,日上三竿了,宝钗才懒懒地醒来,文杏赶忙过来伺候着换衣衫。宝钗向来喜爱素净,即便如今在园子里做了奴,这素色的衣衫也大多别有一番情致。今日穿的是一套新制的内衣,那是南方绣娘精心做的,用棉线勾勒出一片片花瓣状的半镂空布料,裁剪成一方肚兜和一条小内裤,裹在身上,衬得肌肤越发娇美。外面又穿了件水色的内衬细纱小衫,搭配一条洒腿儿裙裤,最外头是水墨画纹的宫裙,腰间用条彩文缎子汗巾扎着。这肚兜、小衣和宫裙在乳沟处都只留了一小片布料,既没完全遮住,也不算敞露,可仔细一瞧,就能看到宝钗那隐隐的轮廓呢。文杏年纪小,一时看得都呆了。宝钗见她盯着自己胸前看,又好气又好笑,笑骂了一句。这时,外头的莺儿也进来伺候宝钗起床洗漱、梳头绾发了,见宝钗一副慵懒倦怠的模样,便嗔怪文杏没用心伺候小主,只说夜里肯定没睡好。宝钗则懒懒地啐了一口,说道:“胡说,文杏伺候得挺好的呀。”
其实呀,这宝钗虽说早被弘昼破了处子贞洁,如今做了性奴,对那床笫间的事儿也渐渐看开了些,可到底还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从小受的闺门教导,让她骨子里还是很守规矩的。一方面,自己身为性奴,得时刻准备着承受主子各种各样的安排,还得依照教导去看些书册,学些伺候的事儿,穿着那些符合身份的衣衫;可另一方面呢,弘昼身边美人众多,倚红偎翠的,哪能顾得过来呀,就算宝钗生得绝色,挺合弘昼心意,一个月也难得被招宠一次呢。她这青春的心怀、少女的心思,也没处舒展呀。
依着园子里的规矩,主子要是想解解春闷,是可以唤低位的女孩子来侍奉欢好的。可宝钗知书达理,又向来是面上羞涩温存的性子,除了房里的莺儿、文杏两个丫头,也就只有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小嫂子香菱,偶尔会唤来陪着说说话,断然不会叫其他房里的丫鬟奴儿来侍奉的,更别说像妙玉、黛玉、迎春、探春这些园里各房的小姐姑娘了。
莺儿年纪小,还是处子之身,文杏更是孩子气十足,除了香菱略懂些人情世故,其实她们都还懵懂着呢,哪能知晓这里头的门道呀,自然也没法让宝钗畅快些。说起来也是挺无奈的,莺儿、文杏自小跟着宝钗,和她亲昵得如同姊妹一般,对主子那也是奉若神明,只要宝钗乐意,她们本是什么事儿都愿意做的,只是宝钗总是心疼她们,不愿让她们太过为难。
这会儿都快晌午了,主仆三人吃了些点心粥米,宝钗还是懒懒的,因为起得晚,这会儿也没了困意,不好睡午觉。见窗外秋阳正好,暖意融融的,便说道:“这几日霜降了,天儿挺冷的,难得今儿太阳这么好,可不能辜负了,出去走走也好呀。” 莺儿便问要带哪个丫鬟跟着,宝钗这会儿起了玩心,笑着说道:“罢了,就随便出去走走,在太阳底下暖暖身子,哪能就遇到坏人呢,不用跟着了。” 莺儿她们也没当回事,应了一声,还打趣说:“园子里哪有什么坏人呀,就是怕遇到主子呢。” 宝钗啐了一口,便披了暖绒袍子披风,慢悠悠地出门赏园子去了。
从蘅芜苑出来,外面有一道柳林小径,底下原本栽着五色秋菊,只是这会儿秋深了,菊花也渐渐谢了,没什么看头了。不过借着午后暖烘烘的阳光,宝钗一路缓缓走着,倒也觉得惬意。走过九曲桥,看着河里的鲤鱼游来游去,被太阳晒得身上暖乎乎的,很是舒服。接着起身继续往前走,就到了顾恩殿的后院。
这顾恩殿本是昔年省亲正殿,是依照皇家规格建造的,十分雄伟。宝钗痴痴地望着那檐顶的銮铃,阳光有些刺眼,也不敢多看,心里却不自觉地胡思乱想起来:“也不知道主子在不在里头呀,昨儿是哪个奴儿在伺候呢,今儿晚上主子又会去哪儿呢……” 想着这些,心里越发烦闷,又暗暗怪自己怎么净想这些没羞臊的事儿,便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些烦恼都甩开似的,也不再贪恋景致,顺着路径往东北角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