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正是白唯本人。
他在短暂的三天内被造神,又以更快的速度被毁神。有人发现他家世优渥,质疑他得奖的正当性,或者直接开始仇富。有人发现他成年后的作品得奖但晦涩难懂,以此为话题掀开了“艺术应不应该接地气”的大讨论大思考。有人说奖是白唯家里买的,他是个虚荣的人,到处活动,甚至前三天的造神热度也是白唯自己买的。
还有人扒出比较他和短剧博主的现状。白唯从名校毕业后便如销声匿迹一般,他不再有什么新的作品产出,近一年来更是一点作品也没有——分明,白唯曾是一个占尽先机的优等生富小孩。相反,短剧博主“笨拙”“努力”“贴近大众”“稳扎稳打”,一步步走过七年风雨终于走到大众面前。许多人于是发视频大声疾呼,说“我们这个时代需要怎样的价值观”。还有人说白唯是“伤仲永”,是出名太趁早,被自己的虚荣和浮华还有教育毁掉的小孩……
一切热度在传出白唯和家里也闹崩、和对象私奔、跑到某个小镇隐居的传闻后达到了巅峰。很多人好奇这些逸闻轶事。一个记者甚至人肉到了白唯现在的位置,不辞万里来到了雪山镇采访。
他没有直接见到白唯,但也就是在这里,他采访到了白唯婚姻不睦的“事实”,还捏造了一些白唯看不起小镇之类的消息。
记者洋洋洒洒一篇报道,让雪山镇不少人知道镇上来了个婚姻不睦的“作家”,也让外界以为白唯是个接受不了自己的平庸、即将精神失常的“方仲永”。和白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短剧博主的生活幸福。他最近“追星成功”,交了个白富美女友,两人在社交媒体上十分甜蜜,是十分稳扎稳打的感情。
雪山镇后来没有更多的记者到来。白唯想这或许是由于祖父找人帮忙施压。但显然,不仅祖父对他会更加失望,白唯在雪山镇的生活也因此毁了——至少白唯是这样认为的。
在一次去书店,被书店老板认出来是传闻里那个“作家”后,白唯就基本没再出过门。
他讨厌任何人认出他的眼神。他很难受,觉得自己搬到哪里也不会再好起来了,除非他能逃离全世界。
而现在,因为要谋杀卢森,他不得不踏入了已经很久没有踏入的商圈。
服装店老板看见他出现,感到非常惊奇:“哟,白唯!”
白唯上次过来都是刚到小镇的事情了……不怪她记得太清楚,像白唯这样相貌气质出众的人,只要她见过一面,就绝不会忘记。
热情的招呼不会让白唯感到舒服,相反,那一刻他如同坐在钉板上,如芒在背。白唯拿着钱包在店里扫视,隐约听见背后老板在和店员说话。嗡嗡的声音像是电风扇。
他明明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本能会让他妄图听清叶片的频率。
白唯不想忍受,他决定速战速决,转身对她说:“我想给我的丈夫买一套衣服,一整套。”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丈夫买衣服?”老板被打断了话,很震惊。
白唯也知道自己行为异常。可箭在弦上,他只能垂下眼说:“半个月前是我们的结婚一周年。那时候我太忙了,都忘记给他礼物……”
“哦哦,那真是太糟糕了。”服装店老板同情地说,“不过男人嘛,只要哄哄,就不会在意的。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
白唯怎么会有心情去给卢森挑衣服,但他想到卢森穿着丑衣服站在自己身边就头疼。于是他说:“最贵的。全套。衬衫,外套,裤子,皮带,领带,袜子,钱包……”
说到最后一个词时他有些尴尬,但还是吐出来了:“还有内裤。”
“还有内裤?”
白唯觉得镇上的流言又会多一个。可服装店老板只是看着他,眼神变得暧昧了起来:“哎呀,小夫夫占有欲好强啊~”
白唯:……
他只是不能放弃卢森把钥匙藏在内裤里的可能性罢了,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白唯觉得额前情节冒起,他努力想着自己带着卢森尸体、拿着死亡保险金离开雪山镇的场景,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等到那时,这些窃窃私语的人,只会是他过去生活里的一场烟沙。
可服装店老板吃吃地笑了。她的笑容竟然是善意的、温和的。她说:“白唯宝贝,你丈夫的尺寸是什么?”
白唯觉得她一定也听过那些传闻的,可她竟然什么都没问:“拿最大的。”
“所有的都要最大的吗?”服装店老板调戏道。
“……嗯!”
白唯心想,一米九几身高的卢森如果还不能适配最大尺码的衣服,那他现在就可以死在修车店里了。
他不耐烦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即使如此,从小到大的教养依旧让他连坐姿都是完美的。店员在柜台后偷偷看他,小声对服装店老板道:“我一直觉得白唯像是一个和雪山镇格格不入的贵公子。其实他要是不适应咱们镇,好像也挺正常的。”
服装店老板却没接她说的话,她只是嘻嘻笑道:“旁边就是夜间店吧,我去给他们买点赠品。”
店员:?
“尺码还是买最大的。”服装店老板对店员抛了个媚眼。
白唯根本不在意她们送自己什么,只觉得她们花费了比他想象中更多的时间。他必须要在卢森回家前赶到家中,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卢森的所有衣服。
终于,服装店老板拿着一堆袋子出来了。
白唯扫了袋子们一眼,确认自己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有。只是服装店老板指了指粉黑色的那枚大袋子,道:“这是给你们的赠品~”
“谢谢。”白唯说。其实他不在意赠品是什么。
反正都会被丢在角落里。
服装店老板说:“有几样是最大的,还有两样是符合你的尺码的。”
白唯依旧不在意这些暗示:“好的,谢谢。”
他从钱包里掏出卢森的那张卡,并发现自己走得急带错了——他常用的、和卢森共同使用的那张卡被放在了买菜的包里。如今躺在卡包里的,是另一张属于卢森的卡。
卢森说过,买昂贵的物品可以用这张。白唯输了一下共同卡的密码——共同卡的密码是他们的结婚(逃婚)纪念日。
密码错误。
白唯不得不拨通了卢森的电话,出乎意料,电话响了一下就接通了,就像卢森一直在等待他一样。卢森在电话那头说:“亲爱的,我马上就到家了。”
不是距离卢森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吗?他今天怎么提前下班了?
“不,不行!”下意识说完后,白唯知道自己应该马上找补。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服装店老板,走到角落里,小声道,“我在商业区,你来商业区接我吧。”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理由。
卢森说:“你没有开车去吗?家里还有一辆车。”
这该死的家伙的记性怎么这么好。白唯硬着头皮把声音放软了。他说:“不嘛,我想要你来这里接我。”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被自己雷麻了。
电话那头却传来卢森低沉的笑声。他似乎很高兴:“好。”
“等等,别挂电话。”白唯打断他,“我在用你的卡买东西,银色那张卡……卡的密码是什么?我输了结婚纪念日,密码不对。”
卢森道:“你试试初遇的日子?”
白唯又试了初遇的日子。他发现服装店老板一直在看着他笑,暗暗捏紧了手指。
pos机上又传来了刷卡失败的消息。这让白唯更加如芒在背了。
“还是不对……你怎么不办信用卡?用信用卡多方便。你每次都用储蓄卡,害得我输错两次密码。”白唯忍不住抱怨,然后根本不敢相信这段话是自己说出来的。
好像娇嗔……难道这两天装得太多,他的脑子已经坏了。
“还是不对?”卢森在电话那头咕哝了一句,“不,先别用你的卡,我想想……哦,是那个日子。你输一下那个日子。”
他口中吐出了六个数字。白唯输入那六个数字,觉得日子有些熟悉。
密码正确。
就在POS机滋滋冒纸的时刻,白唯一愣。他忽然意识到了那个日期于他而言,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
三年前的某一天,在黑港市郊区的一家汽车旅馆里。他忍着疼痛,骑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狠狠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那一天,他干掉了一个陌生人。他心慌意乱,逃离了自己本打算定居十数年的黑港城,回到北都。
在那一天后,他的人生从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