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芸卿已攥起了拳头,她似在隐忍着满腔愤怒,也在咬唇间露出了痛苦之色。
柳霖霖一眼便看出根源,但,她却不后悔说出真话。
她一脸风轻云淡,时而拨弄手指,时而整理着衣袖。
她在等杜芸卿再次开口,也暗自观察着杜芸卿的一举一动。
接下来很关键,直接涉及到她要不要真正认下杜芸卿这个姐妹。
假如,杜芸卿持以淡笑圆场,不去追究无辜丧命的武林人士,那日后杜芸卿也必会在其他事情上妥协,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这世道,很多人会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为是一种聪明,若细说起来,就不免又要提一嘴“中庸”之道。
而,这里的“中庸”之道也绝不是孔夫子口中的中庸,反倒是一种融洽的关系,能有一颗藏污纳秽的心。
此“心”若成,必会唯利是图,无视疾苦,只考虑是否对己有利。
她还在等,杜芸卿也还在“挣扎”着...
就在某一瞬间,杜芸卿的眸子已凝向了柳霖霖,其眸光坚毅果决,犹如神佛审判,“妹妹不该如此行事!武林盟主之位固然重要,却也绝不该用江湖侠士的性命来换!”
“哦?”柳霖霖微微一笑,“以姐姐之见,妹妹应当如何?”
她缓缓倾身,一点一点地逼近着杜芸卿,“是该让提前擒下汉王的那五百镇北军伏法认罪,还是要妹妹我昭告天下述说出整件事的真相呢?”
杜芸卿闻言,如鲠在喉,眸光随之躲闪,低吟不断,“该...该...至少该让死者的亲人知晓真相...”
柳霖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们的亲人知晓真相后呢?知晓真相后是该讨伐我柳霖霖,还是要向朝廷状告镇北军呢?”
“不!”杜芸卿骤然起身,眼波流动似已闪烁着晶莹,“整件事因我杜芸卿而起,若不是我贪心非要成为武林盟主,那些江湖侠士也断然不会送命...”
“事已至此,我会一力承担下所有。即便被人千刀万剐,我也会给江湖一个说法!”
柳霖霖侧脸嗤笑,“说法?姐姐又要如何给说法?难道,姐姐要说自己能调动千名镇北军?还是要说,镇北王齐麟和我柳霖霖都会听从姐姐的号令?”
“我...”杜芸卿支支吾吾着,“我...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我承认自己是那罪魁祸首便是。”
“罪魁祸首?”柳霖霖含笑摇头,“姐姐不仅成不了罪魁祸首,还会将整件事变得复杂。纵使,姐姐已是武林盟主,怕也没资格一力承担下所有吧?”
杜芸卿,急促道:“不管我有没有这个资格,我都要向那些无辜惨死的武林侠士谢罪。”
“没有姐姐,他们就不会惨死了吗?”柳霖霖这句话说得很仓促,其话锋急转,神态也在刹那间威严了起来,“不知姐姐信不信,就算没有今日之事,那些江湖侠士同样会死得很惨,且还远比今日更加惨烈。”
她骤然站起,双手紧扣住杜芸卿的双臂,接着说,“眼下,姐姐一定认为齐麟和我皆是嗜杀之人,根本就不会在乎无辜之人的性命,更不会去管底层百姓的生死,是与不是?”
杜芸卿一瞬怔眸,身体似也僵在了原地。
柳霖霖,继续说:“倘若,姐姐真了解这个世道,就必懂得以暴制暴。事实上,在姐姐告之天下,要争武林盟主之刻,就已然开启了一场浩劫。”
杜芸卿眉头紧锁,嘴角微颤,疼痛在眼眸中轻轻摇曳着,“为何?”
柳霖霖缓缓垂落双手,侧身缓慢说道:“只因,武林盟主只能一人胜任,而想成为武林盟主的人却数之不尽...”
“姐姐以为那些江湖人为何会出现在景都城外?难不成都只是想一睹姐姐的芳容?”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城外,全因他们都想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若,姐姐今日战败,城外的江湖人也会开启一场更加血腥的争斗,他们会杀死身边的所有人,不管是同门也好,还是亲兄弟也罢,只要是不服他们的、不支持他们成为武林盟主的,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斩杀。”
“这场争斗应会持续很久很久...直到杀尽所有人...直到所有人皆向同一人屈服...”
杜芸卿绽出着难以置信的眸光,整个身子也不禁颤退了好几步,“真...真会这样嘛...”
柳霖霖,沉声道:“姐姐若还不信,大可放话出去,就说自己无力担起武林盟主之责,愿让位给他人...我想,姐姐很快便能看到我所描述的人间炼狱...”
杜芸卿倾身向前,双掌死死地按在了桌上,在她正前方仍是歌舞升平,花魁聂雨萱还在不知疲倦地舞动着;她的周围,也依旧满堂喝彩,欢声雀跃。尽管已有不少人朝她投来异样的眸光,但,他们脸上亦带着一抹灿笑。
——这便是人人向往的盛世,这便是人人渴望的太平景象...
——没有人会想到这背后藏有多少危机,也无人会知晓杀戮就在一念之间、家破人亡就在眼前,亦不会有人在意满堂喝彩声下到底隐忍着多少屈辱和迫不得已。
小主,
或许,柳霖霖是对的...
不,不是或许,而是一定是对的。
因为,早起的鸟儿尚有一争,两只狗会为一根骨头相互撕咬,被枝叶遮挡阳光的花蕊也必将凋谢...
这本就是世间常态,只是常常被人忽略,只将美好呈现。
美好的东西多了,自然看不到丑恶,也自会觉得美好离自己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