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邢岫烟心下杂乱,盖因当日其入伯府做妾时,那妙玉很是说了些怪话。她心下感念妙玉教导之恩,却又不耐妙玉这孤僻的性子。当下略略劝慰几句,便扶着妙玉出得后殿,乘了马车往客栈而去。
这边厢,李惟俭拾掇了手尾,与扬州知府、推官言谈一番,领着人也回返客栈。李惟俭与黛玉如何说自是不提,邢岫烟生怕妙玉想不开,便陪在妙玉左右。
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妙玉就此安静下来。邢岫烟便思量道:“如今虽说世道太平,你一孤身女子却也不好到处乱跑,总要寻个安身立命所在。”
妙玉偏过头去红了脸儿,早间种种忆上心头,一边厢觉着蚀骨销魂,一边厢又觉分外屈辱。她自命清高,心下既盼着李惟俭过来小意温存,又生怕再见李惟俭。
邢岫烟是个心思伶俐的,眼见妙玉分外别扭,还时不时窥向李惟俭与黛玉所在,心下隐约猜中了几分。待得空寻了李惟俭便说道:“老爷,我看那妙玉这会子心思别扭,瞧着既想见老爷,又怕见老爷呢。”
李惟俭应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邢岫烟欲言又止,李惟俭瞥了眼,旋即哑然而笑,说道:“怎么,莫非还指望着我过去宽慰一番不成?”
邢岫烟不知如何说。
李惟俭便道:“她自别扭她的,与我何干?若不是你来央求,我又岂会赶去救人?我与那妙玉本就没什么交情,先前还相看两厌,这会儿倒是相见不如不见。是了,明日一早乘船赶赴金陵,你去问问她,若没去处,跟着咱们也无妨。正好大伯病重,让她诵个经祈个福什么倒也应景。”
邢岫烟闻言心宽了几分,笑道:“她最是孤傲,我若这般说了,只怕再没脸子留下来。”说完又蹙眉:“只是就怕来日又遇见这般歹人。”
李惟俭扯了邢岫烟的手道:“咱们能救一次,可救不得一辈子。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她或是安心嫁人从此相夫教子,或是青灯古佛远离尘缘,这般僧不僧俗不俗的,岂不招灾惹祸?”
二人虽是低声说话,不想那妙玉琢磨了良久,这会子正巧过来拜谢李惟俭,此番言语正好听了個正着。那翻腾的心思顿时泼了一盆冷水,妙玉只觉如当头喝棒一般。心下不禁暗忖,自个儿所求到底为何?
想起宝玉、陈也俊、老僧、李惟俭,又想起过往这二十几年,不禁蹙眉默然回了房。到得房里,寻了剃刀,对着镜子将养了十几年的秀发一一剃落。又见镜中清丽容颜,暗忖,便是这容貌惹得祸,当下剃刀在面上割了几道,这才来见李惟俭。
李惟俭与邢岫烟见此吓了一跳,那妙玉意味复杂瞥了李惟俭,口诵菩萨道:“多谢李伯爷援手之恩,贫僧来日必时常为李伯爷诵经祈福。”
说罢也不理二人,竟扭头而去。那两个侍女哭喊着追出去自是不提。邢岫烟只纳罕道:“老爷,她这是真个儿看破红尘了?”
李惟俭摇头道:“不知道,是真是假又有何妨?她既这般决绝,便没了回头路。”
转过天来,李惟俭一行乘船到得金陵。大伯李守中果然病重,此时业已不能下床。
李惟俭领着一众姬妾拜见大伯,李守中头一回见黛玉,瞧了黛玉模样,自是十分满意。与黛玉说了几句话,便被大伯母梁氏打断:“侄媳妇这会子双身子,舟车劳顿的可不好太过操劳了。”
李守中颔首,梁氏这才领着一众姬妾退下。
房中独留下李守中与李惟俭,有仆役送来汤药,李惟俭亲自伺候李守中用药,李守中用了些许便蹙眉道:“没几日了,就莫要用这汤药折磨人了。”
李惟俭欲言又止,李守中就道:“老夫一生迂腐,此时死了倒是正是时候,免得信崇那拎不清的参与夺嫡之争。”又看向李惟俭道:“你也趁此之机避一避。”
李惟俭思量道:“圣人平准噶尔,改革内政,正是声势最隆之时。偏太子羽翼渐丰……天家无父子,侄儿前番来信,也是怕大哥懵懵懂懂参与其中,为李家招惹了泼天的罪过。”
李守中叹息道:“今上气量不足,最是记仇,你看王家下场便知一二。王家为王前驱,拿贾家家将开刀,如今被那王子腾处置的十不存一,转头便弃之如敝履。”
李惟俭蹙眉道:“王子腾、王子胜二人可有结果了?”
李守中道:“前番邸报,二人已丢官罢职,只怕不日便要发往琼崖啊。”顿了顿,又道:“老夫知世故,却懒得世故。圣人既然厌弃老夫,老夫干脆辞官归乡,还令信崇、信明不许下场,就知熟知今上性子之故。倘若来日新君登基,信明倒是可以下场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