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姐姐闻言暗自蹙眉,她都不打算掺和贾家的浑水了,偏贾母临终之际又许了这门婚事。那王夫人眼见得逞,心下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赶忙将宝玉、宝钗两个送出去,贾母又逐个与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凤姐、李纨交代了一遍,眼见面色愈发红润,忽而听得外间哭声渐近。
“姑祖母啊!”
须臾间,便见鸳鸯与哭成小花脸的湘云奔将进来。贾母顿时笑着招手:“云丫头来了,好好好,如此我也无憾了。”
湘云跪在床前大哭不已,贾母艰难探手抚了抚湘云的头,道:“你是有福之人不用愁,这些个孩子里,我对你最放心。”说话间又看向鸳鸯,道:“你跟着我好些年,性子愈发骄纵,等发引后就一心一意跟着湘云吧。”
鸳鸯哪里不知贾母照拂之意?当下也跪在地上叩头。
诸事吩咐妥当,贾母面上愈发红润,却再也说不出话来,须臾竟含笑而去。贾氏一门都放声痛哭起来。
贾政、贾琏、王夫人、尤氏、凤姐、李纨、宝玉、黛玉尤其哭的肝肠寸断。赵姨娘见贾母唤进众子弟见一面,独没有见贾环,有些气不过,忙乱之际拉了李纨哭道:“环儿不是他的孙子,为何只见宝玉、贾兰两个?”
恰此时贾政路过,不禁喝道:“住嘴,老太太弥留神竭,哪能一个个都见了,没心肠的歹妇,这个时候还争!”
赵姨娘被骂了个狗血临头,只得闷头撇撇嘴出去了。
贾母既去,贾家中乱作一团。凤姐念及当初贾母对她呵护慈爱有加,痛哭了几场,不想竟病了。贾政无法,只得让邢夫人与王夫人打理丧事。
这日夜里李惟俭领了黛玉与迎春回返伯府,先行将迎春安置在了知觉斋里与邢岫烟作伴,随即回返东路院劝说了黛玉半日,黛玉许是哭累了,这才昏睡过去。
到得隔天,李惟俭打发人往内府衙门告了事假,领着黛玉、迎春等往荣国府来商议丧事。
此时贾家虽不曾往各处报丧,可相熟的史家、王家业已打发人来送上赙仪。史鼎、史鼐领着家中儿女亲来居丧守礼,王舅母也带了王来吊唁。
贾母乃是超品诰命,亡故须得上书朝廷。当日礼部便来了人凭吊,又有贤德妃元春打发了夏太监来吊唁。贾琏招待夏太监,问起元春情形,那夏太监只道:“贤德妃闻听老太君噩耗,心下思念祖母,伤心涕泣,凤体违和,寝食难安啊。”
贾琏只得请夏太监带话,请娘娘节哀顺变。
答对过往来人等,丧棚业已搭建,到得下晌时,贾政、贾琏与李惟俭方才凑在一处商议丧事。
贾琏面上为难道:“二叔,如今公中不足用,老太太留下体己虽不少,可大多都是古玩、首饰,折价虽不少,可现银却不多。又要给几个妹妹留下各一万嫁妆,这操办丧事的银钱只怕能有一万就不错了。”
贾政顿时蹙眉道:“一万哪里能够?当日宁国府治丧都不止此数,老太太荣养一生,临了怎能如此简薄?”顿了顿,思量道:“我书房里还有些字画,不妨拿出去典卖了。”
“这,不至于,不至于。”
李惟俭插口道:“老太太乃黛玉外祖母,论情论理,伯府总要出一份。我看这丧事不妨办着,缺多少伯府补就是了。”
贾琏是要脸面的,哪里肯让李惟俭出银钱?当下摇头道:“不是这么个道理,俭哥儿虽有家资,此事却不好让俭哥儿破费。”
正待此时,忽而听得外头有人道:“二叔,老太太这丧事须得办得体面了。短多少银钱,从我这里出就是了。”
众人扭头往外看去,便见平儿扶着面色憔悴的凤姐儿绕过屏风进得内中。凤姐儿头上戴着扶额,眼睛红肿,与贾政见过礼后说道:“再如何说如今也是我掌家,虽如今病着不好奔走,可这拿主意总要听听我的意思。自我过了门儿,老太太便慈爱呵护,我总不能见着老太太丧事这般简薄。
前些年多亏了俭兄弟帮衬,我好歹赚了些体己银子。此番正是回报之机,二叔、二爷只管操办——”说话间朝着平儿点点头,平儿便将个小匣子摆在桌案上。凤姐儿道:“这内中是两万银票,若还不凑手,我回去再凑一凑,总要将老太太丧事办得风光体面才好。”
贾政讶然不已,一旁的贾琏更是眼睛都直了。他素日里缠磨着凤姐儿讨个两千两都不肯,谁料此番这母貔貅竟吐了口,一下子拿出两万银子来!
眼见凤姐儿好奇,贾政羞愧道:“奈何我这做叔叔的不知经营,如今竟要偏着侄媳妇……”
贾琏心疼不已,面上却道:“二叔,旁的容后再说,如今还是老太太的丧事要紧。”
事已至此,贾政不再推辞。凤姐儿舒了口气,只说身子不爽利,告退而去。
李惟俭顺势起身告辞,快行几步在大观园里追上平儿与凤姐儿,禁不住与二人说道:“财不露白,你一下子拿出两万两来,只怕往后定会惹来是非。”
凤姐儿红着眼圈儿道:“老太太待我不薄,再如何也不能看着她身后事太过简薄了。”
李惟俭叹息一声,心下却对凤姐儿颇为赞赏,说道:“往后事有不协,尽快打发人知会我一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