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我到底是外姓人,又是个姑娘家,素日里哪里好胡乱置喙?”
凤姐儿又道:“听闻妹妹将那劳什子林秦氏好生教训了一通?”
黛玉道:“怎地连凤姐姐都知道了?”
凤姐儿便笑道:“大宅门里,再是隐秘,可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又哪里隐瞒得住?”
黛玉颔首,便将先前种种一一说了。
凤姐儿顿时同仇敌忾道:“妹妹做得对,那等不知所谓的亲戚,不往来也就算了。真要是沾上了,只怕就跟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
黛玉笑着应下,瞥见桌案上账册繁多,偏生内中夹杂着一本话本子,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便笑问:“凤姐姐怎么瞧起话本子来了?”
凤姐儿顿时蹙眉道:“我是烦的,干脆捡了话本子来转转心思。”
黛玉便道:“账目瞧个大概就是了,四哥与我说过,隔三差五寻了外头账房仔细检视,也不必事事都要亲自过手。”
凤姐儿叹息一声,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处置账目,她管家多年自有自己的法子,她愁的是王夫人在外头造的孽!
放债不过数月,逼得一户人家典卖妻女,又逼得一户人家女子半夜投了井,沾了人命还能是小事?
也就是那收账的马三儿很有些手段,生生将这两户人家吓唬住了,不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呢。
凤姐儿陪着黛玉说过一会子话,便打发平儿送黛玉进大观园,自己个儿靠坐了暗自思量起来。
错非当日李惟俭出言阻止,只怕她为了家中财用计,也要拿了银子放账。经年累月下来,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人命官司呢。
先前凤姐儿不信神佛,更不信报应,却不知怎地,自打怀了这一胎,想着为腹中孩儿积德存福,便愈发见不得那些恶事。
月前又得李惟俭指点,凤姐儿虽不大情愿,却也处置起王夫人造下的冤孽来。来旺这几日连番游走,那典卖妻女的还好处置,凤姐儿私下里贴补了三百两银钱,将其妻女一并赎出,又补偿了那户人家二百两银钱。
惹得那户人家千恩万谢,绝口不提告状之事。倒是那女儿投了井的,婆娘疯了,当家的犯了倔劲儿,不拘来旺如何劝说都是不肯。
凤姐儿一时间没了法子,只得让来旺每日家软磨硬泡。
思量到此节,凤姐儿抬手轻轻拍打了下小腹:“要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如此低三下四的?”
好似听到了凤姐儿所言,那手掌触及处忽而便顶起个鼓包来,也不知是孩儿的手还是脚,凤姐儿顿时眉头舒展,面容慈爱起来,嗤的一声笑道:“罢罢罢,大不了来日我亲自去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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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东北上的角门打开,探春当先入得内中,指引着道:“林姐姐快瞧,每日都有丫鬟、婆子打扫,自打林姐姐离开,这潇湘馆就封了,内中陈设可是原样不动呢。”
黛玉与惜春、邢岫烟进得内中,黛玉观量了眼,依稀便想起曾经住在此间的情形。非但她是这般,连两个丫鬟紫鹃与雪雁也是如此。
紫鹃笑着四下观量,雪雁踩着小径当先到得月洞窗前,便见那鹦鹉叫道:“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
雪雁眨眨眼,喜道:“奶奶,这鸟儿还记着我呢!”
黛玉瞧着鹦鹉道:“这月余光景忙忙碌碌的,倒是将它给忘了。”
探春笑道:“养的好好的呢,非但是鹦鹉,林姐姐瞧那儿!”
黛玉抬眼看将过去,便见潇湘馆门扉敞开,那檐下的燕子窝里又多了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
黛玉顿时感念不已,扯着探春道:“难为三妹妹想的周全。”
惜春凑过来笑道:“林姐姐,那鹦鹉此番就能带走,偏这大燕子不好处置了。”
黛玉笑道:“本就是翱翔天际的野物,也不必拘着它们。”
一行人等只在内中转了一圈儿,便往外行了去。黛玉眼见怡红院空置了,便与众人说道:“那怡红院还大一些,你们怎么不搬过去?”
探春道:“哪里不一样?左右我是住惯了秋爽斋。”
惜春道:“还是暖香坞好些,怡红院太远了些,与姊妹们往来多有不便。”
说话间一行人到得蓼风轩,自有丫鬟奉上坐垫,姑娘们彼此挨着坐了。邢岫烟话语不多,只在一旁陪笑;探春心下艳羡不已,虽分外好奇黛玉在伯府如何情形,却不好问出口;倒是惜春因着年岁小,这会子没了忌讳,叽叽喳喳问询了许多。
黛玉一一答过,惜春便蹙眉道:“伯府竟也寻常,俭四哥这般家业,还道林姐姐过得与咱们不同呢?”
黛玉顿时笑道:“再是富贵也不能吃金喝玉吧?四哥便说过,这银钱到了一定程度,于他眼中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惜春眨眨眼,说道:“那林姐姐的数字好多啊。”
黛玉顿时乐不可支。恰此时丫鬟送来茶点,因着阻隔,探春便要顺势起身迎一步,不料却被邢岫烟抢了先。
那邢岫烟先行端起茶盏来,咬唇略略思量,旋即朝着黛玉双手奉上:“林姐姐请用茶。”
黛玉面上一僵,抬眼与邢岫烟对视了一眼,却见其眸中虽有崇敬,余下的却是坚定。
紫鹃聪慧,赶忙过来道:“怎好劳烦邢姑娘,还是我来吧。”
说话间紫鹃探手去取,却不曾拿动。那邢岫烟没了笑意,只低眉顺眼道:“不妨事的,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
黛玉忽而展颜笑道:“邢姐姐偏要客气,序年齿我还是小的呢。”说话间起身接了茶盏,转头便塞在了惜春手中:“我这会子不渴,四妹妹年岁小,还是四妹妹先用茶吧。”
惜春隐隐觉着不妥,却不曾瞧出内情来,便懵懵懂懂的捧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一旁的探春讶然无比,目光不住的打量着邢岫烟。这位邢姐姐素来低调小心,也不知为何忽而大胆起来。
再看邢岫烟与黛玉,只须臾光景,二人便好似忘了方才情形一般,一个笑语晏晏,一个依旧陪笑不已。
探春心下佩服邢岫烟大胆,却并不看好。
此时就听黛玉说道:“说来这几日用惯了家中饭菜,分外想念邢姐姐的手艺,不知过会子邢姐姐可得空?”
邢岫烟就笑道:“姐姐想用什么只管吩咐,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只剩下厨艺了。”
眼看临近午时,黛玉便与探春、惜春告别,领着邢岫烟往伯府而去。
探春、惜春将黛玉等送过东角门,回返时惜春方才后知后觉道:“三姐姐,邢姐姐方才是给林姐姐敬茶了吗?”
探春叹息着摇头道:“这内中的事儿咱们不好掺和,还是莫要管了。”
探春心下暗忖,也不知那邢岫烟何时与俭四哥情根深种的,错非如此,以其性情绝不会做出方才那敬茶之举。又想,素日里林姐姐性子促狭、诙谐又有些小性儿,也不知此番二人如何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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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曦轩里,黛玉与邢岫烟徜徉而行,那邢岫烟极有规矩,总是缀后黛玉半步。
身后紫鹃与雪雁瞧得暗自咬牙,不知这位邢姑娘发的哪门子癫。奶奶方才过门儿,四爷婚假今日方才结束,这会子就上赶着来给奶奶敬茶,存的到底什么心思?
黛玉忽而停步,与两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先回,我与邢姑娘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