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伯府。
薛蝌、宝琴到来,管家吴海平引着薛蝌去了书房见李惟俭,宝琴便被婆子引着过了仪门,旋即便被傅秋芳领着迎了出来。
遥遥见得一众莺莺燕燕联袂而来,除去识得的香菱、红玉,余下人等多未见过,宝琴面上还算镇定,两个小丫鬟却忐忑不已。
小螺、小蛤一个与宝琴年岁相当,一个只比宝琴大了一岁,薛家二房此前不过是中下等人家,因是见得这等场面,两个丫鬟顿时闷头鼻观口、口观心。
茜雪引到近前,笑着引荐道:“姨娘、几位姑娘,这位便是宝琴姑娘了。”
又对宝琴道:“这是傅姨娘,这是晴雯姑娘、琇莹姑娘,香菱姑娘与红玉姑娘想来是见过的?”
宝琴眯眼笑着,大大方方道:“秋芳姐姐好,几位姑娘安好。”
傅秋芳业已二十三,算算比宝琴大了一轮。如今不过姐妹相称,换做寻常人家里,便是姨妈、姑妈也做得。
眼见宝琴明媚皓齿、落落大方,傅秋芳顿时欢喜道:“早就听闻琴姑娘秀外慧中,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宝琴道:“秋芳姐姐才是贤内助呢,我年岁小什么都不懂,往后还要多仰仗姐姐指点。”
傅秋芳闻言顿时心下熨帖。宝琴潜台词是,不会与傅秋芳争夺管家权,更不会沾染傅秋芳所掌的产业。
傅秋芳为良妾,早知李惟俭要娶并嫡妻,那林姑娘、史大姑娘一個赛一个的年岁小,她哪里敢奢望熬过这二人?与其如此,莫不如退而求其次。那管家权不过是次要的,握在手里的产业才是真的。
如此,日后生下儿女,也好为儿女谋一份家业。
因是闻听此言傅秋芳更喜,上前牵了宝琴的手道:“我小门小户出身,哪里谈得上指点?不过是家中无人可用,赶鸭子上架才被老爷逼着管了一摊子事儿。妹妹有宿慧,又见识不凡,料想再过几年必得老爷信重。”
宝琴笑着道:“那就借姐姐吉言了。”
当下晴雯与琇莹又过来相认,见宝琴性子极好,言谈举止落落大方,顿时又亲近了几分。
说过一会子话儿,傅秋芳就道:“昨儿就跟老爷商议过了,这东路院只怕安置不开,老爷便吩咐将妹妹安置在西路院。这院子新建,内中几处小院由着妹妹先挑。”
当下引着宝琴往西路院而去。宝琴迈步进得西路院,见这西路院也是三进,每进往西都有一处月门,过了月门有石桥跨过溪流,继而是一处小院。
傅秋芳笑着介绍道:“妹妹也知老爷情形,生生仗着功业方才有了这般家业,只是家中人口不多,因是便将一侧的仆役房兼并了,留给我与妹妹这般的居住。听老爷说,过些时日东路院也要这般扩一扩。
妹妹瞧着哪处可心?”
宝琴看过三处小院,便笑道:“我就选正房旁的了,有一处小门连通会芳园,如此得闲也能逛一逛园子。”
“妹妹好眼力。”傅秋芳说着,看了眼晴雯。
晴雯就笑道:“琴姑娘既选了这处,那我便选二进院的小院好了。”扭头又看向香菱:“委屈香菱姐姐前头了。”
香菱浑不在意道:“左右不过多走两步路,远了近了又有什么区别?”
眼见宝琴纳罕看过来,香菱就道:“方才我们商议着,独琴姑娘住在东路院,未免有些孤单,我便与晴雯自告奋勇,搬来与琴姑娘做个伴儿。”
宝琴顿时欢喜起来:“好啊好啊,正愁无人说话儿呢。”
当下打发两个小丫鬟小螺、小蛤入内安置,傅秋芳又道:“妹妹来的凑巧,今儿是老爷生儿,因着不算整生儿,也就没告诉外人,只关起门来自家人乐呵一番就是了。”
宝琴眨眨眼,心下暗忖,无怪云姐姐这几日无暇耍顽,一直忙着纳鞋,敢情是李伯爷生儿。她因来得晚并不知晓,想着包袱里好歹还有旧时女红,赶忙入内找寻了一番,到底寻了个帕子收在袖笼里。
方才自房里出来,管事媳妇茜雪又来报,说是请的评弹姑娘、女先儿、徽班一并到了。
傅秋芳便吩咐道:“依着旧例,还在登仙阁前搭设戏台子。”转头见宝琴出来,便说道:“今儿诸事都放放,咱们先游逛一番,待过了晌午吃酒、听戏,好生高乐一番。”
宝琴应下,旋即被一众人等簇拥着自小门进了会芳园,行走在依山之榭上,目光越过高墙,遥遥便能瞥见游逛过几日的大观园。
她心下略略不安,不知那位李伯爷是个什么性情,会不会急色,当晚便扯着她胡天胡地。
又想起那日见面时的情形,暗忖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总不至于这般吧?
香菱陪在其一样,眼见其看向大观园,便笑道:“前头过了凝曦轩有一角门连通大观园,琴姑娘回头儿与四爷说说,往后想去大观园去就是了。”顿了顿,又笑道:“只是须得记得回来。”
话音落下,晴雯便笑着打趣道:“香菱姐姐还好意思说琴姑娘?也不知是谁,与林姑娘学诗忘了时辰,我若不去叫,只怕夜里也忘了回来呢。”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女欢笑不已,又说了香菱几桩糗事,随即晴雯又笑着称香菱为呆子。
宝琴面上娴静笑着,双眼不住打量。眼见香菱虽被打趣,却浑不在意,时而还会自嘲两句。心下暗忖,这香菱心思不多,一心只读诗稿,想来是个好打交道的。
再看晴雯,虽牙尖嘴利却是个口直心快的,也没那般多心思。宝琴顿时心下稍安,只觉往后与这二人比邻而居,不会有太多杂乱事儿。
再看琇莹与红玉,琇莹憨直,因着读书不多,时而便会闹个笑话出来。她自己乐呵呵的也不在意,时而还会演示两路花拳绣腿。听闻这琇莹最早跟在老爷身边儿,心思堪比香菱。
随即是红玉,话虽不多,却面面俱到,且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听闻如今府中事务,若傅秋芳不在便是红玉在打理,宝琴便留了意。
最后是那傅秋芳,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虽也面面俱到,却比红玉多了一股子书卷气,说话慢条斯理的让人信服。
扫量过众女,宝琴心下有了数。如此看来,李伯爷身边儿的女子多是蕙质兰心,心思不多的。便是周到如傅秋芳与红玉,也从不展露心中算计。
如此推论,料想那位李伯爷必是喜欢这般心思简单、姿容出众的女子。想想也是,每日家在官场上尔虞我诈,回到家中又要处置姬妾间的鬼蜮伎俩,累也累死个人。
宝琴便暗自松了口气,如此,她往后也无需绷着、扮着,只消以本性待人,料想就不会惹了那位伯爷厌嫌吧?
傅秋芳引着她在会芳园游逛了一番,那大观园将会芳园占了半数,因是这会芳园局促了不少。刚好此时茜雪又来请示,傅秋芳便与红玉去前头处置庶务,留下几女独自游逛。
随即又有丫鬟来寻香菱,却是荣国府的几个姑娘送了贺礼来,香菱便与晴雯去迎。只剩下琇莹陪着宝琴,偏琇莹是个没耐性了,忽而瞥见一只肥硕猫儿沿墙而走,顿时瞪眼探手虚指:“大将军,哪里跑,快回来!”
她不叫则已,叫出声来惹得肥猫回首观量,随即狂奔而去。琇莹大怒,当即飞奔追去。
眼见众人都散了,宝琴探手揉了揉笑得有些僵持的面颊,肩膀一垮,闷头朝着悦椿楼走了几步,忽而听得天上‘嘎嘎’怪叫两声,抬头便见一只大喜鹊盘旋而来。
宝琴顿时蹙眉道:“怎么又来了?我如今新来,不好再带你在身边儿,你自己游逛几日可好?”
那喜鹊不答,只扑棱着翅膀落将下来。宝琴无奈,只得抬手去接。待喜鹊落在手臂上,宝琴探手点了点鸟喙,教训道:“人家比你小的都知自己捕食,偏你赖上了我,也不知是何道理。”
“呵——”身后一声轻笑,惹得宝琴紧忙回首观量。
便见李惟俭依稀月白长衫停在悦椿楼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摇折扇,满面都是笑意。
宝琴紧忙抬手将喜鹊放飞,转身屈身一福:“老爷。”
她起身,又见李惟俭踱步上前,温声道:“你还小,总要过几年再过门。此时叫老爷还早,不妨与你堂姐一般叫我俭四哥就好。”
宝琴颔首应下,心下又安稳了几分,笑着叫道:“俭四哥,我哥哥呢?”
李惟俭道:“本道要留文斗高乐一番,他却推说还有庶务要处置,便只好由着他去了。妹妹可安置了?”
“安置妥当了,便在西路院正院旁的小院儿。”
“也好,那小院儿有个小门通会芳园,往来也便利。婶子与两个堂妹一早儿去走亲,过午便回。我那两个堂妹也不是势利的,妹妹可与她们多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