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洗漱过了,夜里轮到紫鹃值夜,雪雁临走时便好一番欲言又止。紫鹃纳罕,追出来低声问了几句。
雪雁支支吾吾半晌,终归说道:“夜里……伱睡得熟一些就是了。”
紫鹃眨眨眼,顿时会意。她本就聪慧,前几回夜里的动静又怎会瞒过她?当即痴痴笑了几声,说道:“正困着呢,一会子保准儿比谁睡得都死。”
送别雪雁,紫鹃转头儿回来卧房里,本待与黛玉换过衣裳。正值炎夏,黛玉睡时都只着小衣。
偏生这会子却吩咐:“将那一套水绿中衣拿来。”
紫鹃心知肚明,姑娘这是怕夜里俭四爷来了,这般单薄只怕不好见人。当下取了水绿中衣为黛玉换了,紧忙故作哈欠连天爬进暖阁里,说道:“今儿也不知怎了,实在困倦。夜里姑娘有事儿,若是叫不醒便来推我一推。”
黛玉应下,自行躺在床榻上,便见紫鹃果然没一会子便呼吸均匀起来。
夏夜里虫叫、蛙鸣阵阵,黛玉心下忐忑起来,也不知他今夜会不会来。想他来,又觉自己实在没矜持。转念又觉,左右定下了亲事,两人也不过说会子话,算不得出格……
正思忖着,忽而便听得隐约衣袂挂风之声。
黛玉顿时精神一振,坐起身朝暖阁观望,见紫鹃果然睡去了。这才轻手轻脚趿拉了鞋子,蹑足行到书房里。略略等了须臾,便见月光照射下,纱幕上投下剪影来。
黛玉赶忙撩起纱幕,与李惟俭对视了一眼,只见其笑了笑,旋即纵身入得内中。
轻轻落在地上,李惟俭顺势扯了黛玉微凉的手儿,低声道:“妹妹可等的急了?”
黛玉心下虽喜,却娇嗔着道:“谁等你了?”
李惟俭顿时失落道:“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黛玉笑道:“偏你一来就作弄我。”当下挣脱李惟俭的手,双手上下略略摸索,关切道:“没伤着吧?”
见李惟俭笑着摇头,黛玉先是舒了口气,随即就道:“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哪里就来了剪径强人?还配着火铳……也就是俭四哥运气好,换做旁人只怕就遭了毒手。”
李惟俭扯着黛玉到得一旁,自己捡了椅子落座,顺势将黛玉揽入怀中,说道:“说是劳什子的八卦教,数年前朝廷剿灭过一回,如今又死灰复燃,竟流窜到了直隶境内。妹妹不用担忧,活口逮了两个,入城时便送去了慎刑司衙门,料想不日便有结果。”
黛玉坐在李惟俭腿上,一手抚弄着垂下的一缕发髻道:“总之俭四哥往后还需谨慎些,都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知俭四哥不喜繁文冗节,因是从不带仪仗,可那护卫还需多带一些才是。”
李惟俭颔首道:“妹妹说的是,回头儿我再招募些人手。”
黛玉见李惟俭听劝,便不再多言,此时才觉竟已这般亲近。此时已然是六月初,夜里也不甚寒凉,李惟俭牵着黛玉玉手但觉微凉,心下担忧再着了凉,因是说道:“妹妹身子弱,咱们还是到里面厢说话儿吧。”
黛玉应下,二人轻手轻脚出得书房,眼见紫鹃果然熟睡,这才相携上了床榻。
黛玉将枕头分了一半与李惟俭,李惟俭躺下,侧头瞧了一眼便道:“每回靠近都觉妹妹香彻心扉,偏寻不到用了什么香料,如今想来,怕是妹妹自带的。”
黛玉便笑道:“又浑说,我怎地从未嗅到?”
李惟俭说:“妹妹每日闻着自是不觉,回头儿你去问问旁的姊妹,一准儿与我说的一样。”
黛玉掩口而笑,也不分辨。
二人略略叙过离别之情,黛玉便道:“今儿三妹妹四下发帖子,打算起个社。本道聚集了一众姊妹,商议着就操办起来。奈何今儿一早琴妹妹就离了府……说来都是宝二哥拖累了琴妹妹名声。”
李惟俭便打趣道:“妹妹还在园子里,就不怕拖累了清名?”
黛玉只笑着看李惟俭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他,他也同样知她。情思早定,又何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再者,他与她都是父母亡故,只李惟俭有伯父、伯母,又远在金陵,便是想插手也徒呼奈何。如此,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李惟俭的大手探入被子里,先是触碰到腰身,继而才捉了她的手儿。笑道:“算我多嘴了。”
顿了顿,李惟俭道:“倒是宝琴之事,已然有了着落。”
黛玉讶然,便见李惟俭右手一抖衣袖,跟着递过来一封纸笺。
黛玉接过,却因内中昏暗瞧不分明,问道:“这是?”
李惟俭叹道:“今儿方才回来,薛文斗就寻上了门。说宝琴此番坏了名声,又因其母身子不甚爽利,若有变故,只怕要拖延几年。因是,便将这封红契送了上来。”
一双罥烟眉微蹙,黛玉没言语。
李惟俭就道:“薛文斗说的恳请,我不好当面推拒,这才来寻妹妹讨主意。若妹妹觉得不妥,径直撕了就是。转头儿我再寻个法子与薛文斗说。”
却听黛玉冷笑道:“琴妹妹这般出彩的女儿家,你可舍得?”
自然舍不得,可这话不能说出口。因是李惟俭正色道:“妹妹这是哪里话?当日我求了恩师书信,厚着脸皮求了岳丈,这才得了妹妹青眼。此心可照日月,妹妹莫非还不知我心意?
若不信,拿来给我撕了就是!”
说话间探手夺了红封,双手一错便‘刺啦’一声撕了。
“诶?”黛玉赶忙止住,心下稍稍熨帖道:“我若不知你心意,宁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又怎肯与你往来?”
顿了顿,她探手将撕了一半的红封夺过,悠悠道:“实不相瞒,当日父亲在世时,曾备下一封婚书、一封奏章,我当着父亲的面儿撕了那婚书,心思早就定下。”
“妹妹。”李惟俭握住黛玉双手。
就听黛玉说道:“这男子贪花好色,本就寻常,那莺莺燕燕我也管束不得。再者,大姐姐曾与我说过,李家这一支只你一根独苗,总要广纳姬妾开枝散叶。你也知我素来身子骨弱,说不得来日子嗣一事艰难,因是你纳谁,我并不在意。”
李惟俭应了一声。
“只是……琴妹妹只怕有些不同。”
李惟俭忙问:“哪里不同了?”
黛玉就道:“说不上来,那日荣庆堂里你谁都坦然相视,偏生不肯瞧琴妹妹一眼,我心下就有些不安。”
李惟俭轻轻将黛玉揽入怀中,说道:“也不瞒你,是有些见色起意。”
黛玉嗤的一声笑了,道:“为何不是一见钟情?”
李惟俭理所应当道:“只一面之缘,不知性情如何,更不知志趣如何,又怎能算是钟情?我与妹妹这般的才是钟情。”
黛玉将身形贴在李惟俭胸口,好半晌才道:“既然薛蝌送了,你收下就是。”
“妹妹不计较?”
黛玉没好气道:“前有夏家,今有薛家,我若拦着,说不得下回再送个天仙般的来呢。既然拦不住,我又何必枉做小人?拦了琴妹妹,你心下惋惜,说不得就与我生了间隙。”
李惟俭紧忙赌咒发誓,眼见黛玉感伤不已,干脆俯身将嘴印了上去。良久,待黛玉喘不过气来这才松开,继而道:“妹妹放心,我又不是那只知寻欢作乐的膏腴纨绔,得了妹妹心意,又有秋芳、晴雯等相伴,此生已经知足了。”
黛玉便道:“这话莫要说的太早……是了,你还是想想如何与云丫头说吧。”
李惟俭笑道:“湘云那边回头儿再说也是一样。”当下目光灼灼与黛玉对视,趁其不备又俯身相欺,唇枪舌剑了好半晌,又说了会子贴心话儿,眼见时辰不早,这才与黛玉依依惜别而去。
李惟俭一路轻车熟路自角门回返会芳园,这日轮到傅秋芳,李惟俭便去了其房中。
待洗漱过后,二人躺在床上,傅秋芳就笑道:“老爷可求得林姑娘点头儿了?”
李惟俭‘啧’的一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与林妹妹两情相悦,不过是商议一二,哪里用得到求字?”
傅秋芳笑而不语,转而道:“明儿琴妹妹入门呢……老爷,旁的人家良妾入门,须得独居三月,又有婆子查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