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内宅里方才净了手,便悄然问起昨日情形来。
傅秋芳便道:“还能如何?依着老爷的吩咐,请了二嫂子连人带箱笼一并抬了回去。”顿了顿,又道:“听丫鬟说,昨儿夜里荣国府相安无事,料想二嫂子将此事按下了。”
李惟俭蹙眉思忖,旋即抛诸脑后。料想必是宝姐姐与凤姐儿私下交易了,凤姐儿得了大好处,这才放过了宝钗这一遭。
错非如此,凤姐儿又哪里会舍弃这般既让王夫人丢脸,又顺了贾母心思的好事儿?
就是不知宝姐姐这一回到底舍了多大的好处与凤姐儿。
思量罢,李惟俭施施然落座,傅秋芳凑过来又道:“倒是今儿晌午,好似荣国府来了客人。门子说是来了一男一女,转头儿方才又送了拜帖来。”
“哦?”
傅秋芳紧忙将拜帖送上,李惟俭扫量一眼,随即玩味起来。拜帖是薛蝌送的,料想薛小妹也随着来了?
忽而想起电视剧中薛小妹的造型,李惟俭顿时没了兴趣,反倒觉着薛蝌此人处事沉稳,且感恩戴德,好好栽培了,不失为臂助。
茜雪又来回话,道:“老爷、姨娘,荣国府送了帖子来,说是老太太今儿摆了酒宴,迎薛家二爷与琴姑娘。老爷若得空儿,也请老爷过去一道儿热闹热闹。”
李惟俭笑着推拒道:“我就算了,就说我今儿庶务缠身,改日再去跟老太太道恼。”
两家比邻而居,又多有往来,因是便随意了许多。
茜雪得了吩咐,自去与来传话的媳妇言说了,媳妇子又给贾母回了话。
贾母听了也不在意,荣国府三不五时或是庆生,或只是因着烦闷了,总会热闹一场,李惟俭繁忙,少来一两回的也没什么。
到得申时,先是李纨自王府回返,跟着薛姨妈与薛蟠一并回来。
不提李纨如何,单说薛姨妈与薛蟠,这二者一个泪痕未干,一个蔫头耷脑。
昨儿薛姨妈在万宁寺住了一宿,只觉为亡夫祈了福,总会在下头好过一些。今儿一早薛蟠便来了万宁寺,随着薛姨妈一道儿做了法事。
薛蟠几次欲言又止,临到下晌方才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
薛姨妈听罢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扯着薛蟠好一通责打,那薛蟠闷声不吭受了,待薛姨妈泣不成声这才道:“妈妈何必掉眼泪?妹妹好端端被抬了回来,又不曾有失。”
薛姨妈顿时骂道:“孽障,你轻飘飘一句‘不曾有失’就揭过了?你让李家如何看你妹妹?让贾家又如何看?罢罢罢,这一遭咱们家只怕再没脸子赖在贾家了。”
薛蟠兀自不肯服气,梗着脖子抬眼道:“若依着我,李伯爷纳了妹妹才叫好。宝玉是什么德行?贾家要袭爵也是琏二哥,他一个混吃等死的闲人有什么能为?”
“你——”
“再说那夏家可是上赶着将姑娘送去给人家做妾,还附送百万家资,偏生人家都不要。妈妈不妨想想,咱家如今可能比得过夏家?”
听得此言,薛姨妈又是大哭不已。心下暗忖,错非这孽障打死了人,薛家何至于连夏家都比不过?
有心再责骂薛蟠,却情知薛蟠就是个拎不清的浑人,只怕教训了也不长记性。心下又念及女儿宝钗,薛姨妈这才急急忙忙回返荣国府。
到得东北上小院儿,赶忙打发了同喜去寻宝钗。过得半晌,宝钗到来,薛姨妈顿时起身扯了宝钗双手,哭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
宝钗憋闷了一夜,这会子见了薛姨妈,顿时眼圈泛红哭将起来。当下母女二人相拥而泣,薛蟠立在此间,心下只觉并无过错,因是只蹙了眉头,并不多言语。
好半晌,薛姨妈这才问道:“我的儿,昨儿……到底如何了?”
宝钗凄然一笑:“还能如何?俭四哥……避之不及,不曾露面,出面的是傅秋芳。她素来与凤丫头交好,便打发人请了凤丫头来处置。”
“这……”薛姨妈心下骇然。
薛姨妈一心想着宝钗做宝二奶奶,待此事成了,顺势夺了凤姐管家之权,让女儿宝钗接手。因着这般念想,素日里与凤姐不过维系亲戚情面,并不曾深交不说,私下颇有龃龉。
薛姨妈自忖,若换做是自己,只怕要好好儿让对方出个丑才是!
就听宝钗又道:“我眼见求不得,只得发了毒誓,又送了把柄,这才得以脱身。”
一旁的薛蟠顿时叫道:“什么把柄?都是自家亲戚,凤丫头想做什么?”
薛姨妈顿时喝道:“孽障,你闭嘴!”
薛姨妈寻了帕子为宝钗拭去眼泪,关切问道:“那往后?”
宝钗道:“凤丫头得了把柄,料想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发作。荣国府这边厢无事,倒是李家那边厢——”
说着,恨恨看向哥哥薛蟠,直把薛蟠看了个心下莫名。
薛姨妈就道:“不拘如何,就算我亲自求上门儿去,总要保住名声。哎,好端端的,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姑娘家清名大过天,李惟俭如今这般权势,都不敢婚前与黛玉有太多往来,防的就是悠悠众口。
若宝钗名声毁了,与宝玉婚事自是不用再想,只怕来日连个中等之家都嫁不得;非但如此,那定好了的,与夏家的婚事,只怕也要告吹!
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先前王舅母便对薛家家产垂涎欲滴,大老爷贾赦也多有觊觎之心,又怎会放过这般契机?更不消说外间那帮子豺狼虎豹,只怕薛家就要被生生撕碎了!
眼见宝钗无言,薛姨妈又道:“我这就寻人给俭……李伯爷递个话儿,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话说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人家李惟俭既不缺钱,此时也瞧不上宝钗,薛姨妈又用什么去堵李家之口?
念及曾经瞧不上眼儿的俭哥儿,如今竟成了自己高攀不起的李伯爷,薛姨妈顿觉心中灰暗一片。看向泪眼婆娑的宝钗,只觉自己当日犯了蠢,怎地就没瞧出来那俭哥儿乃是人中龙凤?
若一早儿便玉成此事,那薛家哪里还用死皮赖脸的赖在贾家不走?
宝钗止住眼泪,又道:“还有一事,晌午时二房的薛蝌、宝琴一道儿来了,与老太太说,是婶子身子骨不大好,想提前给宝琴完婚。”
“宝琴她娘身子不好?”薛姨妈在金陵时与妯娌多有往来,却一时想不起妯娌何时身子不好过。
宝钗低声道:“只怕此番二房来京,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薛姨妈悚然,道:“为了家产?”
宝钗默然算作回话,薛姨妈顿时又蹙眉不已。真真儿是破屋又逢连夜雨,坏事一桩接一桩,半点也不容人喘息。
薛姨妈就道:“此事儿……能拖就拖,还是李家那事儿紧要。”
宝姐姐就道:“我那堂弟只怕不是个好说话的。”
薛姨妈忽而看向薛蟠,说道:“那就与他说,待你哥哥完婚,家产再算给二房。此事既是你哥哥惹出来的,便要你哥哥了结。”
薛蟠纳罕道:“妈妈又在说什么?”
“闭嘴!”
薛蟠顿时讪讪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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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得申时,酒宴便在贾母后方大花厅内摆开。
因着宁国一脉还在守丧,是以尤氏、尤老娘、二姐、三姐等并不曾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