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得东角门,李惟俭略略驻足,回首道:“二嫂子留步吧。”
王熙凤应下,目送李惟俭而去。
李惟俭过得木桥、凝曦轩,一路沿抄手游廊而行,须臾到得登仙阁前。这会芳园本是贾家宗祠后花园,一侧是围墙箭道阻隔,只在丛绿堂一侧留了角门。如今丛绿堂并宗祠尽数推平、新起,这角门自然暂且封死了。
因是先前傅秋芳便定下在登仙阁一侧开了角门,供人进出。李惟俭到得角门前,便见假山下有一新盖院落,内中家庙、佛堂尽数在此。
隐隐听得求告之声,李惟俭便移步入得内中,搭眼便见傅秋芳拜过佛像,跪伏合十道:“信女傅秋芳,求菩萨保佑平安顺遂,若得麟儿,信女愿斋戒三月偿愿……”
李惟俭驻足,看着其三叩首,起身调转身形,瞥见李惟俭顿时小吃一惊。
“老爷啊~”
傅秋芳宜嗔宜喜,李惟俭便上前牵了其手,踱步出了小院儿。口中说道:“方才在求子?”
傅秋芳羞赧着不言语,李惟俭便道:“此事菩萨怕是管不得,你得来求我啊。”
傅秋芳羞得埋下螓首,脸面羞红,嗫嚅半晌才道:“老爷怎能偷听?”
“又不是有意的,”李惟俭叹息道:“再过二年吧。”
傅秋芳言不由衷颔首,道:“嗯,妾身不急的。”
她如今已二十有三,再过两年就二十五了。如今万事顺遂,唯独不曾有一儿半女的傍身。她心下也知,主母不曾进门,若生下庶长子来,将来只怕会惹得家中纷争,因是再如何想,刻下也只能暂且忍耐。
李惟俭转而说起方才荣国府情形,听得傅秋芳咋舌不已。唏嘘之余,不好说荣国府是非,只道:“我道老爷怎地许久不曾回来,这会子都过了午时了。”
当下二人说着闲话,自角门上箭道,一路到得东路正院儿,停在西厢前,却不见动静,屋内静悄悄,只有琇莹伏在小鱼缸前瞌睡,胸前钮扣半开,露出雪白的嫩肉,衬着鲜红的抹胸。
傅秋芳便道:“这妮子好大胆,也不怕被人偷瞧了去。”
李惟俭便笑道:“仆役都在外头,谁能瞧了去?”
又往前行,进得正房里,就见晴雯斜靠在一张大椅上,一支脚蹬着脚凳,一支脚曲在椅子上。一上一下,裙子遮不严,露出中衣。袖子挽的太高,镯子垂在腕边,两条膀膊,白森森、细条条、肉腻腻,似不可着手。鼻凹鬓角,汗珠儿都含着香气。
瞥得李惟俭一眼,傅秋芳便道:“这般情致,我见亦爱,更何况是老爷?”
李惟俭讪笑一声,凑上前探手在晴雯曲着的那一只菱脚上挠了挠,晴雯顿时惊醒,迷糊须臾才道:“四爷怎地才回来?”
“荣国府有些事耽搁了,都拾掇过了?”
晴雯紧忙趿拉了鞋子,起身略略哈欠一声,说道:“难搬的先前就搬来了,如今不过是零零碎碎,”说话间敲了敲肩膀,蹙眉恼道:“偏是这零零碎碎最费心思。”
李惟俭便笑道:“想来大家伙都累到了,左右时日还长,不若留待明儿再拾掇。”
傅秋芳还没言语,晴雯就道:“早拾掇了早完事儿,再说也不剩什么了。”
傅秋芳道:“老爷,这会子该用饭了。”
“那就都叫来,咱们就在厅堂里一道儿用了。”顿了顿,李惟俭忽而想起明日黛玉、探春要去王府赴探春宴,因是便道:“下晌打发婆子回老宅一趟,将花房里新奇的花儿折一些送到荣国府,就说是给林姑娘、三姑娘的。”
晴雯便痴笑道:“还没过门儿四爷就这般护着,待过了门儿,还不定宠成什么样儿呢。到时啊,说不得我跟姨娘旬月里见不得四爷一回呢。”
李惟俭笑着屈指弹在晴雯额头:“胡说,还不快去?”
午间李惟俭与众姬妾一道儿用了饭食,下晌众人又各自去拾掇自己屋子,李惟俭干脆闲暇下来,搬了椅子坐在庭院里翻阅话本子。
未时过半,前头茜雪引着李纨与贾兰入内,见李惟俭以书覆面,正在庭院里瞌睡,李纨顿时蹙眉道:“这才暖和几日?俭哥儿怎地就跑外头睡来了?着了凉可不是说笑的。”
琇莹听见动静,紧忙跑出来将李惟俭推醒。李惟俭舒展身形打了个哈欠,连忙道:“大姐姐来了?怎地也没人知会我一声儿。”
当下众人往正房行去,李纨嗔道:“知会什么?俭哥儿当我是外人不成?”
长姐如母,自打李惟俭为李纨谋了王府差事,加之那一分水务股子打底儿,李纨再不似往常那般万事不管,说起话来多了许多底气。
又耳提面命了一通,李惟俭只得赔笑应承不已。待茶水上来,李纨瞥向贾兰道:“兰儿先回去耍顽吧,莫忘了功课。”
贾兰暗喜不已,挑了挑眉头赶忙起身施礼:“舅舅,外甥这就先回了。”
眼看贾兰稳稳当当走出去,待过了院门顿时乐颠颠疯跑而去,李惟俭便道:“兰哥儿是个好的,大姐姐也莫要管束的太严了。”
李纨蹙眉道:“不管束的严厉些,只怕——”
只怕什么?只怕就成了另一个宝玉、贾琏、贾兰。李纨忧心道:“这几日兰儿又与那贾环厮混在一处,很是被哄去了不少铜钱。那铜钱也就罢了,染上赌字,来日可如何是好?”
李惟俭叹息一声,不知该如何劝说。荣国府这般风气,错非大姐姐一直看顾着,只怕外甥贾兰这会子也长歪了。
说过育儿经,李纨转而道:“母亲下月便要来京师,”此事姐弟二人业已说过,李惟俭纳罕李纨为何旧事重提。就见李纨面带揶揄之色:“俭哥儿,我思来想去,母亲此来……怕是因着你的婚事啊。”
李惟俭眨眨眼,暗忖自己个儿果然当局者迷了,大伯母兴师动众来京师,除去看望女儿、外孙,还能因着两個堂妹的姻缘不成?算来算去,可不就是奔着自己婚事来的?
李惟俭顿时就急了,忙道:“不是,我那事儿……她这会子年岁还小,又要等赐婚旨意,大伯母这是急的什么?”
李纨便道:“俭哥儿眼看十六了,如今炙手可热,又深居简出,寻常人不好凑过来,可不就要走我父母的门路?”
李惟俭暗忖,是了,恩师严希尧、忠勇王乃至已故林盐司都是帝党一脉,而大伯李守中算是太上一系,地地道道的旧党。
加之李惟俭又不曾与大伯李守中、大伯母梁氏说过与黛玉的婚事,外人稍加鼓动,可不就急吼吼来给自己定下婚事了吗?
想明此节,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眼巴巴看向李纨,方才喊了声‘大姐姐’,李纨就截断道:“我自是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还不知母亲与人如何说的,若果然下了定……左右俭哥儿是并嫡,我看不如一并娶了吧。”
李惟俭只是摇头不语。心下暗忖,若是个良善的也就罢了,若是宝姐姐那般的宅斗小能手,两房只怕人脑子能打出狗脑子来。罢了,待大伯母来了,不如实话实说吧。
大姐姐李纨略略盘桓,又扯了傅秋芳说了会子话,眼看天色渐晚方才自角门回了大观园。
待过了申时,婆子自老宅回返,提了一篮子各色花朵。李惟俭干脆交给香菱,命其送去荣国府。
却说香菱提了花篮方才出了正房,转眼傅秋芳就追了上来。
傅秋芳嘱咐道:“就说是花房搬迁,各色花朵平白搁置可惜了,干脆送过去,让众姑娘都选一些。”
香菱就笑道:“姨娘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的,总不能将那事儿露了底。”
傅秋芳瞧了香菱几眼,揶揄道:“瞧着你也是个伶俐的,怎地素日里万事不管?回头儿我与老爷说了,总要你也担些差事才好。”
香菱顿时告饶道:“姨娘快饶了我吧,你也知我性子,与姊妹们耍顽、说话儿,再不就读读书,哪儿不是了?真叫我管事儿,我又哪里拉得下脸来?”
傅秋芳便笑道:“就你偷懒,快去吧。”
香菱暗舒了口气,紧忙提了篮子进了会芳园。她心思通明,傅秋芳与红玉有志在此,若再有旁人插手,只怕会惹得二人厌嫌。还是这般好,万事不管,又得四爷宠爱,总不会短了自己那一份儿。
转眼到得东角门,与那秦嫂子言语一声儿,香菱便进得大观园里,一路寻到了凤姐儿院儿。
这会子方才用过晚饭,因大老爷又中风,贾政、王夫人、邢夫人并王熙凤、贾琏等正在老太太跟前议事,家中倒是留了平儿看顾。
丰儿引着香菱入内,平儿正做着针线,抬眼瞥见香菱,忙道:“你怎么来了?”
香菱便道:“今儿搬迁,老宅里的花房只怕要闲置了。姨娘可惜那些花儿都浪费了,干脆命人摘了,叫我也送一篮来与姑娘们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