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
高炉与炼焦炉高耸,黑烟直冲天际。那徐家寨上下二百余户尽数被迁往了辽东,内府与工部给的征地银子自是足足的,可官府允诺分配的良田就两说了。
不过徐家寨百姓还是扶老携幼,赶着驴车兴高采烈去了辽东。略略点算,每家每户大抵都得了四十两银子,土里刨食一年到头才几个银钱?便是官府不给发配良田,靠着这些银子去了辽东,盖屋造房、开垦生地,有个三五年就是富庶之家。
一座近四丈高的高炉业已封顶,另两座也建了一半,周遭满是窝棚,上千劳工、数百匠人将滦河口左近忙作一团。
方才扩建了的码头上,往来船只不断。因着涧河航道不如滦河,因是须得用小船将煤炭运到渤海,再转了海船运到此地。那铁矿就简单多了,矿脉便在滦河边儿上,挖掘出来丢上船,顺流而下小半日光景便能送抵。
高炉左近热火朝天,好似个大工地,乐亭左近被征发了徭役的百姓,肩扛、车推,将煤渣碎石堆砌滩涂上,留待后续修葺成海塘;铁厂四下无数房屋建造起来,约莫着腊月前总能造好。
那唯一建好的高炉火光冲天,蒸汽机带动传送带,不停地将焦炭、铁料等投入其中。
两名内府主事与一名工部员外郎交涉半晌,那员外郎方道:“了不得啊,李财神果然名不虚传。”
这高炉近四丈高,一日能开四炉,连绵不绝,算算每日得生铁八万斤!且抛费极低!
遵化铁厂,要炼出一斤生铁,总要二十斤煤。这新造的铁厂,不过略微增加了些设备,算算一斤生铁不过抛费六斤煤。比照过往,这点儿抛费简直不值一提!
便是如此,李郎中依旧不满意,只道那劳什子加热室加热的空气温度太低,煤气白白浪费了,匠人也不太熟练。前二者员外郎没问,单只匠人一项,倘若熟练了,日产十万斤生铁不成问题!
新高炉如此能为,远超所有人设想,因是急得工部与内府大小官佐连连往京师送信求助,涧河、滦河所需船只不足,请尽快调拨船只运送铁料、煤炭,不然根本就供不上高炉每日消耗。
单只是一座高炉,就日产生铁八万斤,一年三百六十日,只这一座高炉就能产铁两千万斤有余。若另两座再建起来,旁的地方不好说,这京师左近生铁得跌成白菜价。
饶是如此,人家李财神还不满足,听闻好似还有后续一系列的手笔,还要造个炼钢炉,说是铁水出炉直接进炼钢炉,转眼就能成钢。
工部员外郎李鼎玉唏嘘半晌,四下聚拢过来的十几名实学举子嗅着空气中略显刺鼻的硫磺味儿,更是对李惟俭仰慕不已。
以实学造物封爵,李惟俭如今可是这帮实学举人的榜样。谁不想也如李财神一般,只凭着实学本事就搏出个封妻荫子来?
忽而有人问道:“今日怎地不见李郎中?”
李鼎玉便道:“李郎中早前打发人知会过,说是昨儿夜里偶感风寒,这会子身子不甚爽利,今儿就不来了。”
那人紧忙颔首道:“李郎中这月余亲力亲为,的确太过操劳了。李副郎,郎中大人怕是不日便要返京了吧?”
那李鼎玉笑道:“也就这一二日便要回返,那炼钢炉还需李郎中督造,旁人不明就里,便是依着葫芦画瓢,只怕也不知其所以然啊。”
说话间李鼎玉目光瞥向远处一处小院,那是新近方才完工的宅院。
刻下宅院外有人快步而来,却是丁如松提了个包袱进了小院儿,略略隔窗往内中瞥了一眼,但见纱幕后人影攒动,丁如松顿时停在门前,低声招呼道:“老爷,家中送来了一件儿大氅,说是傅姨娘方才给老爷缝制的。”
内中窸窸窣窣,继而传来李惟俭的声音:“知道了。”
丁如松硬着头皮道:“来人还送来了口信儿,说是九月初三林盐司没了。”
内中窸窸窣窣,又是好半晌没应声。过得须臾,门开了一条缝隙,素白的手抓了包袱进去,霎时间就关了门。
就听李惟俭自内中说道:“与李副郎、两位主事言语一声,本官今晚在乐亭城中设宴,明日启程返京。”
“是。”丁如松如蒙大赦,紧忙快步而去。
内中熏笼烟气袅袅,将冰片的香气逸散得满室皆香。李惟俭敞着怀靠坐床榻上,略略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汗珠,随即蹙起眉头来。那裹了被子的碧桐快步回返,踢落鞋子,被子展开旋即便将李惟俭半身笼罩。
方才伺候了几下便被李惟俭止住:“罢了,老爷我这会子兴致没了,你自去擦洗吧。”
碧桐极为乖顺地应了一声,眼见李惟俭的不悦并非冲着自己,这才窸窸窣窣穿了衣裳,去到外间擦拭。
李惟俭心下胡乱思忖,得知林如海四旬,按说名分早已定下,他理应悲伤,奈何林如海沉疴绵延,熬了足足小一年光景方才故去。这会子李惟俭早有准备,倒并不如何悲伤,只是叹息之余,心下极为担忧黛玉。
也不知那小小的人儿可曾吃得下、睡得着,更不知失恃失怙之后,黛玉心中又是如何悲伤。
奈何刻下鞭长莫及,只能指望晴雯、香菱与琇莹能好生照料了黛玉,全须全尾的送回京师。如此,他李惟俭方才好出手照拂。
脚步声渐近,却是擦拭过的碧桐返身回来,伺候着李惟俭穿了衣裳。面前的西夷女子,本就是给中东王爷们驯养的白奴,心下并无廉耻,床笫之间极尽风情。
因是一个有意,一个有欲,到达此地不多久便成就了好事。事后李惟俭还试图与碧桐说说心里话,奈何这西夷女子对他只有谄媚、敬畏,或许还有欲?让做什么便做什么,那探寻床笫奥妙的劲头儿比李惟俭还足!真真儿是三那什么七那啥!
总之交心、谈情之类的全然是奢望,在碧桐身上是甭琢磨了……她连官话都说得勉强,更遑论旁的了。
碧桐视其为主,为依仗;反过来他视碧桐为尤物,不过如此而已。琢磨明白的李惟俭不禁感叹,难怪这年月大户人家从不将姬妾当人看,不过是一会说话的玩物,又哪里值得浪费心思?
似他这般两世为人,沿袭了前世不少观念,处处体贴照应的,反倒是极少数。因是想到宝玉,能和声细气与丫鬟往来,极少颐指气使,这位宝二爷倒真真儿是异类。
不过他依旧是个废物!
舒展身形,任凭碧桐伺候着穿戴齐整,碧桐抬眼瞥了眼,低声道:“老爷是累了吗?”
“嗯。”李惟俭含糊应着。
碧桐便道:“那过会子我在车上伺候老爷一遭如何?”
“嗯?”李惟俭看着碧桐面上全是小意,禁不住笑着挑了挑其下颌,笑道:“也好。时辰不早,咱们这就去城里。”
其后丁家兄弟赶了车架来,内府打发了二十余护卫骑马伴行,一行人等浩浩荡荡去往城里。这乐亭不过区区县城,地处偏远,并不如何繁华。
是日李惟俭包下酒楼,好生与内府、工部官佐宴饮了一番。此时李惟俭盛名在外,乐亭地方官吏无不心生向往,唯独县令走通了门路方才入得酒楼。
李惟俭喝得熏熏然,当日便留宿乐亭城中,转天辞别一干内府、工部官员,启程回返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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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行夜宿,不过两日间,一行人等回返京师。此时眼看便要冬月,李惟俭一则思量着督造炼钢设备须得留在京师,二则宁国府发引近在眼前,他与贾家沾亲带故的,总不好视而不见。
临近晌午回返自家,红玉不在家中,傅秋芳紧忙张罗着烧了热水,伺候着李惟俭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