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备院靶场。
李惟俭心思电转,情知今上微服至此,怕是不想让人揭破身份。当下面上不动声色,只取了火药、弹丸来。
略略解说一番,‘李郎中’先填装了火药,又用通条捣实,塞入弹丸又捣实,掰开扳机,站定原处端起火铳略略瞄准,正待开火,就见那老太监叫道:“郎中且慢!”
说话间自袖口里飞快掏出一副墨镜来,恭恭敬敬奉上:“须得提放着药子溅伤了眼睛。”
“嗯。”
‘李郎中’应了声,戴了墨镜重新瞄准,望山对准二十丈外靶子,倏忽扣动扳机。
嘭——
远处小吏飞快跑过去观量了一眼,随即连连摇动旗号。
“大人正中红心!”李惟俭在一旁说道。
‘李郎中’放下火铳,随手摘了墨镜丢给一旁的老太监,摩挲着枪身道:“果然精准了不少……本官怎么觉着,较之寻常火铳,此铳射速偏慢了些?”
“大人明见,的确如此。锥形弹丸比寻常弹丸填装时是稍稍多抛费了些功夫。”
“好好好。”连赞了几声,‘李郎中’将那新铳方才放在桌案上,一旁的严奉桢便紧忙抢了过去。
老太监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呵斥,便被‘李郎中’一个眼神止住。
那‘李郎中’扫量了严奉桢与李惟俭二人一眼,面上笑了下,冲着李惟俭略略颔首:“你随本官走走。”
“是。”
靶场边儿便是抄手游廊,政和帝负手前行,李惟俭缀后半步,元春与那老太监远远随在其后。李惟俭略略扫量,便见周遭有青衣汉子隔着十来步伴行左右。
政和帝行了几步,脚步放缓,开口说道:“新铳不错,你大伯这几年可还好?”
李惟俭当即低声道:“回圣人,大伯年岁渐老,去岁染了风寒,绵延许久方才大愈。”
政和帝脚步一顿,瞥过来一抹赞许目光,笑吟吟道:“李守中此人太过方正,不想族内竟出了你这般的异类。严希尧向朕举荐,说李复生非但实学功底深厚,有造物之才,又兼任事之能。
严希尧从不妄言,朕心中实在纳罕,这才亲来一见。”
李惟俭谦逊道:“少司寇谬赞了,小民比之少司寇还是远远不及的。”
“你这般年岁……才十四?”
“过了秋闱便十四了。”
“那就是十三,这般年岁属实难得!”顿了顿,政和帝目光看向远方,那城墙遮蔽了视野,他好好似穿透了千山万水一般,瞧见了大漠里那场惨烈的厮杀。
倏忽,政和帝道:“准噶尔实乃朝廷心腹之患!除此之外,西洋诸夷技法日新月异,仗着船坚炮利,弹丸小国竟拓土万里。朕……实在忧心,我朝若不振作,只怕百年后必被西夷欺辱啊。”
“圣人高见。”李惟俭忍住心中诧异,说道:“然圣人御极之初便有振作之心,十年来苦心孤诣,我大顺如今实学造物不逊西夷。以我朝人力、物力,假以时日,必威压西方诸夷。”
政和帝只是摇头笑道:“谈何容易?十年啊,十年光景,朕才将实学落实了些许。每科八十名实学举人,得授官职不过是微末小吏。朕欲效行变法事宜,这些许实学举人又哪里够用?
太皇爷果然明见万里,但要行事,总离不开人才。”顿了顿,政和帝忽而吟诵道:“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太宗之语,所言非虚啊。”
李惟俭听得那一句诗顿时心中咯噔一声,险些以为身旁的政和帝也是穿过来的。待听得后半截话,这才将心重新放在肚子里。心中愈发纳罕,也不知太宗李过到底给此间到底留下了多少非物质遗产。
他忙道:“圣人春秋鼎盛,徐徐而为,来日必立下万世不易之基业。”
政和帝没言语,复又前行一阵,他忽而说道:“秋闱之后,复生可有打算?这制新铳之功,折算下来,朕赐你个同进士出身也未尝不可。”
同进士?莫说是赐的,便是三甲赐同进士在官场也不受待见。一个赐字,偏生表明着与进士的不同。
李惟俭略略思忖,说道:“小民年岁还小,还是想等着实学会试。”
政和帝笑道:“那可有的等了。”顿了顿,又道:“既然复生有此志气,那这桩功劳便暂且记下,待来日再酬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