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昌县,位于建昌府南部,建昌江绕城而过,广昌县西面以梅岭相隔,便是赣州府宁都县县境,宁都县北端如同一把匕首插在广昌县和吉安府之间,过梅岭、渡川水,穿过群山,便能进入吉安。
正在建昌府的耿军所部,乃是耿精忠的亲族大将耿继善所部,闻听吴军占据吉安城,便调派兵马来抢广昌,欲打通与吴军的联系,但在建昌府与之对峙的清军反应飞快,立刻顺建昌江而下抢先驰援入城,耿军攻城不利,加之岳乐领兵来援,只能撤兵退去。
如今岳乐便在建昌江的河滩旁踱着步,河滩上满是被冲上岸的耿军尸体,一群清军兵将正将它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连衣物一起剥了个干净,尸体便赤条条的堆在一旁,成了一座座尸山。
岳乐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笑眯眯的扫视着身后跟着的那群将官,何冲也在其中,见岳乐视线扫来,不由自主的往一名将官身后缩了缩,岳乐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在意,挥挥手道:“本王来江边吹吹风,你们这么多人跟着做甚?军中没事做了吗?都散了吧?”
那些将官只能行礼离开,只剩巴达海还留在岳乐身边,见众人走远,岳乐的视线又落在何冲的背影上,微笑着说道:“巴达海你看,本王就说那何冲还是忠于大清的吧?此战何冲所部自宁都飞兵驰援、斩将夺旗,何冲亲自上阵击溃耿军前军,这可是拿命换来的一场大功。”
“何冲在吉安犯下那般大错,弃城而逃,不卖性命,怎能赎罪?”巴达海却冷哼一声:“他以为他那封禀文呈上来王爷您就会信?那些首级指不定就是峡江之战中被红营贼寇斩杀俘虏的绿营人马的首级,何冲这厮,恐怕早就和红营贼寇勾结起来,要卖了大清了!”
“勾结是有的,卖了大清,那是不可能的,他这参将当的好好的,何必去做贼寇?”岳乐微笑着摇摇头:“何冲失陷吉安城的事,本王准备替他遮掩了,秦广森既然被红营抓了,就都推到他身上去吧,你代本王向朝廷呈文之时,就说何冲是本王调去宁都的,此战也要原原本本的帮他报功。”
巴达海大为不解,赶忙问道:“王爷,何冲那厮勾结红营贼寇,您不治他的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帮他遮掩乃至报功?”
“何冲是个有本事、能打仗的,江西绿营里头没几个比得上他,这样有才干的人,要笼络!”岳乐语重心长的教训道:“何冲对大清还是忠心的,他对付不了红营贼寇……说实话,本王仔细询问过他、看过红营贼寇的军报和吉安府各县衙门的题本,本王都觉得那红营贼寇棘手无比,确实不是何冲一部能够应付的,他是非战之罪,怪不到他身上。”
“他对付不了红营贼寇,但对付吴军和耿军还是很好使用的,这就足够本王保下他、笼络他了。”
巴达海沉吟片刻,问道:“王爷,那红营贼寇……当真那么难对付?”
“很难!”岳乐长叹一声:“本王原以为他们最多不过是当年刘文煌与忠贞营合兵之后的能力而已,最多不过强上几分,但如今看来……他们更像是南明的孙可望!”
“当年刘文煌的红营,以矿奴棚奴为主,这些人本就有一定的组织,又都是亡命之徒,作战凶悍不怕死,明廷寻常的兵马不是他们的对手,与忠贞营合营之后,有了经历过大规模战事的老兵老将的老卒,战力更上层楼,便是当年入关的八旗对付起来也很吃力。”
“可刘文煌的红营终究是被大清困死了,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不懂经营,周围县镇的百姓村民与他们合作,但也仅仅只是合作而已,村庄之中自有田兵的组织,那些田兵组织对付明廷、对付官绅、对付我大清,同样也会对付刘文煌的红营,刘文煌只有一座石含山,可石含山里能产多少粮食?养活多少兵马?”
“所以当年大清击溃了石含山沿线的田兵组织,刘文煌失去了合作的对象,便只能坐困于石含山中,最终败亡……”岳乐一拳砸在掌心:“但如今这支红营却不一样,石含山只是他们藏兵的地方,真正的根基是在吉安府下的村寨之中,他们不占据城池,却在村寨之中施政行策形同官府,甚至比官府更进一步,他们……是在移风易俗、改天换地!”
“这支红营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们能战,实际上,本王仔细查看过何冲和秦广森两部的战报,这两仗红营的指挥出现了很多问题,兵将虽是纪律严整,但陷入混战之时却远远不是我军对手,不过一支初创之师而已,战阵争锋,他们远远不是我大清的对手。”
“他们最可怕的地方,是极善经营,比当年的孙可望更善于经营,永宁县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县也能被他们料理的井井有条,朝廷政令不出县城,村寨之中都要靠官绅、宗族协助管理,可红营将这拨人尽皆除灭,村寨之中反倒是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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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经营能力,才是贼寇能够在短短一年有余的时间里便能发展到占据大半个吉安府的根本原因!”岳乐长长吐了口气,原本笑呵呵的脸上早已是阴云密布:“这样的敌人比吴三桂他们更可怕,吴三桂看着势大,实际上也就是靠着手里几万精兵裹挟着几十万兵马,消灭他那几万精兵,其余的自然做鸟兽散,可这红营贼寇……他们能够败十次、百次,只要治下的村寨还有人,就能东山再起!”
巴达海心中并不相信,但见岳乐一副严肃的模样,也摆出严肃的样子,问道:“王爷,如此说来,我军当调集主力大举西进……”
“当年朝廷是如何对付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倾国之力!要消灭这样的敌人,就要把其治下数十万百姓全部当作敌人,还要布置重兵包围防止其逃遁!”岳乐打断了巴达海的话:“仅靠我部这一个军团是不可能做到的,非得朝廷居中主持,数省、各部协同行动不可,但要实现这一战略,就得先打败吴三桂,如此才能腾出兵力资源来维持进剿!”
“既然吴军占据吉安,咱们帮他们一把,掐断往广东的支援,尚藩投贼,郑家必然返回福建,又会与耿贼起争端,那时候便是我部和康亲王所部动手的时候,先彻底扫清耿精忠!”岳乐在心里排兵布阵:“江西……如今只能拼耐心了,扫清耿精忠才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不过那些红营贼寇也不能放着不管,色勒挑选一支精骑去赣州,自赣州侵袭吉安,他不用管别的,遇村便抢、遇人便杀,若遇红营兵马便退回赣州,不要与之对战。”
“朝中若有责问,本王都替他们挡了,他们,只管烧杀抢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