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5年3月8日)
波历奔到了A2实验室大楼门前。大门应声而开。这里说的声,指的是他的脚步声和他的呼吸声。他笔直往里奔,第一道内门刷着他的脸开了,过道尽头的第二道门也开了,他奔得太急,他的身体甚至蹭到了正在缓缓开启的门的边缘。
第三道门即他和马里奥实验室的门刚刚开启,他就急急地刹住了脚步。
原因是一股烟味。
他快步走进去,空气里弥漫着燃烧的尾气。这里说“尾气”,指的是收尾的气息。
实验室中间地面上有一些余烬。马里奥烧了一些纸。幸好不多。
往里走去,他看到一个橱门敞开着,那一排最里面的那个橱的门敞开着。
他快步走过去,这个橱完全空了。
这是马里奥唯一锁上的橱。这个橱本来就基本上是空的。里面原来只有一个小瓶子。除了马里奥,也许只有他知道,那是马里奥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的一个小瓶子。那里面放着的是他的妻子。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妻子的基因,或者说血样。
本来基本上空着的橱现在完全空着了。也就是说,那个比马里奥生命更重要的小瓶子不见了。
他有耳鸣的感觉。马里奥的那句话从他的房间里陪着他一路奔跑到了这里,一直在他的耳边鸣叫,现在成了真正的耳鸣,就像飞机在跑道上冲向天空时发出的那种引擎声音,震得他身体都摇晃起来,震得那个敞着门的橱也摇晃起来。
他要跟他最爱和最恨的人一起离开这里了。这是马里奥写在纸片上的那句话。这句话在他的脑子里鸣叫着,升级着,成了飞机起飞的声音。
马里奥,你这个疯子!他肚子里骂着。
他走到实验室中间那堆灰烬旁,他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探了一下。这灰烬还有余温。还是热的。
他站了起来。他奔了出去。他穿过过道,奔出大楼,从A楼之间穿过,从小巷中间穿过,他一口气奔到了基因河边。
他的脚步声在深夜里很响。
河边灯火通明。
久违了的灯火通明。
河边有许多车,好几辆警车。也有军车。几辆车正在离开,有一辆已经开上了吊桥,向对岸开去。吊桥上灯光明亮。
已经是下半夜了,散步道上仍然有不少人,跟他一样穿着淡黄色服装的普通人。毕竟这里很多人是夜猫子,很多人落下了常年失眠的病根。他知道的,每天半夜里河边还会有人三三两两地散步。也许一些人是从商业街的那些酒吧里出来的。
他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是施图姆,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都走了,滚!滚!有什么可看的!什么都没有!滚!
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施图姆。在大批人走进基因河的那个晚上,他还保持着他那永远的微笑。可是他现在像疯了一样,手舞足蹈地叫喊着,好像光是喉咙已经不够用了似的。
从他身边走过去往街道里走去的人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有点古怪,好像他在他们的眼睛里是个外星人。有的人对他点点头,有的人对他摇摇头。他们都没有说话。沉默的一群人。沉默的人们。
他们走了,可是他向他们走来的方向走去。准确地说,他在向施图姆走去。
施图姆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他转过身,蹲了下去。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彪形大汉,默默地看着他。
他看见施图姆的肩膀在耸动。
他的肩膀在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