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警务室、卫生站、小卖部、邮政所,乃至公共厕所,全都亮起了灯。
巴掌大的村子里,几盏路灯给山里的夜色增添了不少生气。山后面的家家户户,二十多幢现代化的小楼,更是让这片犄角旮旯,有了几分仿若城镇的气息。
那片用铁棚子搭好的农贸市场里,摊子也都收拢了。
早上和下午有来了两拨乡里的人,在这里成吨成吨地收购了一些便宜的山货,赚了钱的村民们,晚上得回家好好庆祝一下。没赚到的也不要紧,接下来马上就要过年,过年之前的两三天,才是这边一年里头最热闹的时候。去年就是这样,他们有经验,也有信心。
一些见到外面世界的年轻人,甚至已经在心里头盘算着,不如自己在乡里开个店,自己低价收点山里的东西,再稍微涨一点卖到外面去,像以前那个小卖部老板一样,每天开个小货车,整车整车地运出去。每趟扣掉油钱,就算只挣一百块,一个月下来,也有足足三千块。更何况,一车货,估计还不止一百的。或许能有一百五,两百?
山里的生活,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改变。
而那些不敢出门的,也依然能留在山里种点地,粮食由村里供销社统购统销,高价收,低价卖,自己种的粮食一倒手还是自己吃,每年还能存上几百块。
在05年的台风过后,十里沟村,其实已经开始焕发出某种别样的生机。
村子里唯一的祸害,仅剩一只江阿豹……
敦敦敦敦……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喝得已经连舌头都快转不动的江阿豹,又醉眼朦胧地,走回到了大池塘旁的那间小木屋跟前。大冷的天,大口的酒,血压已经飙升到一百八的他,浑然不知道厄运已经悄然降临。他感觉脚下有点发飘,却只当是稍微喝多了,有点站不住。
江阿豹嘿嘿嘿地淫笑着,走到那间木屋前,举起酒杯,砰砰砰地砸了几下寡妇门,喊道:“我超!我超你妈!开门啊!你爸回来了!我今晚超死你们两个……呕~”
一口酒嗝窜上来,江阿豹猝不及防,他倏然间感觉眼前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站不住,嘴里漫上来的酒,又陡然堵住了气管,连呼吸都做不到,江阿豹惊慌扔下酒瓶,只听砰的一声,酒瓶在木屋门口落下来,玻璃飞溅四散,然后慌张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就扑到了池塘边,身子往前一翻,右手急忙握住栏杆,可是没有左手的帮忙,整个人还是顺势一滚,哗啦一声,就掉进了池子里。
“妈!”屋子里的小姑娘推门出来,见到江阿豹落水,惊声大喊。
那女人跟着走出来,见到江阿豹在水里扑腾,犹豫了一下,却捂住小姑娘的嘴,连忙把她拉回了屋里,眼里泛着光:“别喊!别喊!他没了,我们就有新房子住了!”
房间里3瓦小灯的微光下,小姑娘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等过了大概有半分钟,屋外头,才忽然响起警哨声。
“落水了!”
“有人掉水里了!”
坐在警务室二楼摆弄望远镜的老周,看到江阿豹落水,管不了那么多,立马飞速从几百米外跑过来,把身上厚厚的大衣一脱,扑腾一声就跳进了水里。
可那池子里的水,实在太冷太凉,老周刚一跳进去,自己就差点冻僵住,而江阿豹身上的衣服,又实在是太厚太沉,尤其是泡了水之后,更是仿佛有几百斤重。
池塘四周,很快围满看戏的人,却只有两个小孩子,拿来竹竿子,在水里头一阵乱捅,差点把老周也交代进去。轰轰闹闹间,警务室里的另一个协警,终于拍马赶到,大喊一声:“都让开!”把一个大网兜,从上面扔了下去了。大网兜罩住老周和江阿豹,然后十几个人哼哧哼哧地努力半天,才终于把两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网兜一撒开,老周吐了口水,晃晃脑袋,立马晃悠悠站起来,扯着嗓子,朝着人群大喊:“医生!快叫医生!”
“在!在呢!”人群当中,卫生站的高医生战战兢兢走出来。
老周一把拉住他,指着地上的江阿豹大喊:“快!快!人工呼吸!”
“我?”高医生满脸惊愕。
老周暴躁怒喝:“不然难道是老子吗?”
“不是……”高医生看看江阿豹的那张脸,满脸的抗拒。
老周却直接把他摁了下去,吼道:“当医生的!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抓紧的!”
“我……”高医生都快哭了,只能蹲到江阿豹身边,掰开他的嘴。然后慢慢凑近下去,刚一闻到江阿豹嘴里的气味,立马一个反胃,扭过头就干呕起来,“呕~”
“妈的!废物!”老周一把将高医生从边上拉开,自己蹲到江阿豹身边,用极其娴熟的手法,挖出江阿豹嘴里的堵塞物,然后对着他的嘴巴,就开始疯狂吹气、按压胸口。
心肺复苏抢救,其实是极其消耗体力的事情。
而江阿豹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还能活。
老周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七八分钟都没停下,大冬天的夜里,浑身湿透,却依然坚持。
在场的数十个十里沟村的村民,神色复杂地看着老周。
很想劝老周停手,却始终无法开口。
人群后面的木屋里,那对母女也走了出来,神情纠结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寒冷的山风,呼呼卷过大地。
突然,半天没动静的江阿豹,发出一声咳嗽,然后一只手推开老周,一个翻身,就开始努力地喘气,发出的声音,就像残破的风箱似的。
“吼~吼~吼~!”
老周累得满头大汗,瘫坐在了一边。
四周左右的人,眼中全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老周……”年轻的协警把周警官从地上拉起来,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早上说要弄死江阿豹的人是他,现在舍命相救的人又是他。
人民警察啊……
“咳!咳咳!”正趴在地上大喘气的江阿豹,忽然又咳嗽起来。
但听声音,仿佛咳得有点不太正常。
年轻的协警低头一看,骇然喊道:“他在吐血!”
“吼~吼!咳咳咳!”江阿豹突然紧紧拉住年轻协警的脚,抬起头来,满脸青紫,大口大口地往外喷血,而且越吐越多,微弱的灯光下,那脸色仿佛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医生!救人啊!”协警吓得一哆嗦,一脚把江阿豹踢开。
高医生却早就慌了神了,大喊道:“我……我不会啊!”
这时人群当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胃出血了!”
马瘸子走进来,扭头朝着边上那间木屋子的方向一看,“刚做完胃部手术,术后持续饮酒半年,加上天气原因,血压升高,这个吐法,估计八成应该是胃底静脉破裂了。送医院抢救吧,抓紧点,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说完直接扭头就走。
老周愣神了两秒,转头问高医生道:“妈的现在回去,车都没有!有什么能应急一下的吗?”
高医生摇摇头。
“妈的废物!要你有屁的用!”老周骂了一句,转头就冲协警大喊,“快!叫车过来!”
“哦……好!”
漆黑的夜色下,年轻协警慌忙飞奔回警务室,路上还因为路滑摔倒两次,可什么也顾不得,爬起来就立马接着跑,等跑回办公室,拿起电话,两只擦伤的手都在哆嗦。
“那个,我……十里沟村!快死人了!叫车!叫车!江阿豹吐血了!”
电话那头,立马一阵慌张。
年轻协警终于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池塘旁边,老周向边上的穷逼村民要了根烟,塞进嘴里点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把烟头竖起来,放在了江阿豹的身边。
江阿豹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在黑夜中闪动的火苗,满嘴的血,却再也没半声咳嗽。
一阵晚风吹过,将那根香烟吹倒。
老周一伸手,把江阿豹的眼皮合上,然后站起身来,就看见那个年轻的协警,匆匆跑了回来,兴奋喊道:“车子马上就来!”
“不用了。”老周摇了摇头,“今晚你辛苦一下,先写份报告,我先回去洗个澡。麻辣隔壁的,累死老子了……”
年轻的协警闻言,低头看了眼江阿豹,过了两秒,才狠狠打了个哆嗦。
妈的!真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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