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情人节的遗憾夜

“才喝了小半瓶呢。”卫藤美彩撒娇一样说。

“下周46时间TV的个人企划中,你不是有喝酒和介绍酒的环节吗?正好用上,不浪费。要是能一口气喝完,说不定还有酒商找你做代言呢?酒豪偶像,听起来多霸气。”

这个男人每月都会收到好几份来自不同乃木坂46成员的当月行程表,像连续46小时不间断直播的企划比较新鲜,他特意看了下,现在也就能用玩笑的口气说出这些话。

男人既然打定主意,女人多半就无法改变。眼前佳人只得遗憾地起身,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礼盒递过来,但又娇嗔地道:“现在别打开,等出了门再看。”

“好。”林真秀接过,放在口袋中,起身走到玄关。等换好鞋,站直后,转过身准备说告辞,跟着过来的佳人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玻璃珠般的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他,做最后的努力,“今晚留下好吗?”

软语温言让这个男人又纠结了好一会儿,但今天再次出现并变得越发沉重的压力与内心对自己的道德要求还是帮他抵挡住了诱惑。

他抱住对方,又脸贴脸了一下,松开手臂后,温柔地道:“来日方长,等下半年吧。”说罢,不敢再耽搁,轻轻又坚决地将对方的手臂拉开,转身出门,头也不回地走到电梯口。

但在等电梯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见佳人和来时一样,站在门前走廊上远远地望着他,只是脸上没有微笑,而是肉眼可见的惆怅。

“叮”的一声响,电梯到了,他遥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进轿厢。

代表楼层的数字不断闪烁,很快到了底楼。林真秀出了电梯,慢慢走到公寓大门口,正要去按开门的按键时,手却缩了回来,转而伸到口袋里,取出那个刚收到的小礼盒,借着走廊内的灯光,小心翼翼地解开正面的蝴蝶结,揭开盒盖,然后,看到了里面十几颗排列整齐的水滴形手工巧克力,还有置于其上的一张对折的白色卡片。

拿起人生中第二次收到的情人节卡片时,指尖传来的重量感让他有些意外,但打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情理之中的存在——卡片不着一字,而是粘着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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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指尖轻轻摩挲这把钥匙,许久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终究叹息一声,将卡片合上,放回小礼盒中,珍而重之地将这份情人节礼物塞进口袋,按下开门的按键,走出公寓。

此时的夜已深沉,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弥散在空气中的水雾在猛烈的西南风吹拂下不断亲吻他的脸庞。公寓门外,西新宿的居民区陷入沉睡,天地之间充满着强烈的孤寂感,在他走出公寓后,随着夜色潜入他的心中。

想起第一次来时,自己曾因酒精的刺激唱了几句《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中的词——他当年青春期寂寞难耐时,自虐地用学习古汉语的理由去看这个在日本很出名的爱情悲剧故事,接着想到回宿舍后还将继续枕单衾冷,可今天感受到的巨大压力让自己终究不能再回头上楼,忽然就有了唱下去的冲动。

“斟量来这一宵,雨和人紧厮熬。伴铜壶点点敲,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

他不成调地唱着,裹了裹身上的西装,也不打伞,就这样走进雨中。

回到宿舍后,2016年情人节的最后几个小时中,没有电话打来,没有IM消息发来,倒是让他得以平静度过,抚平情绪波动,在十几个小时后的第二天一早,即便外面还是下着令人有些心烦的小雨,也可以如常上班,直至进入办公室,看到桌面上两个日本邮便送来的宅配便小包裹后,情绪才又出现变化。

一个该是生田的,还有一个是谁的?总不会是西野桑的吧?林真秀也不知道是该开心地笑还是该苦笑,带着疑问随意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眼贴在其上的送り状,眉头皱起——发件地点在亘理郡,发件人是高濑早百合。

“现在才想起送巧克力,前些年做什么去了?你要是能早点洗心革面,我未必会那么毫不犹豫。”原本还在伤春悲秋的他瞬间变身冷静理智的职业官僚,将包裹扔进办公室的垃圾桶中——反正不是本人签收,问起来就说没收到好了。

再拿起第二个宅配便的小包裹,看一眼送り状,他放下了心——发件地点在东京,发件人是生田绘梨花,这没错了。接着,他怀着一点期待拆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红色的纸质小礼盒。打开盒盖,出现在他眼前的两排看起来有点抽象画意味的巧克力球让他再次确认,是雪峰欧石南做的和送的没错。

“可是,为什么也没有卡片呢?她在暗示什么?”习惯于对异常情况揣摩其中含义的职业官僚像前天收到白石麻衣的情人节巧克力时那样思考起来,就没有第一时间在IM上说一声“谢谢”——那个姑娘太聪明了,和她说话必须想清楚才能开口。

然而,毫无头绪的思考注定得不出结果。到了中午,林真秀还是没想出来,只得暂时放在一边,起身去经济局办公室找岩本桂一,在他的带领下,又去欧洲局办公室和铃木哲碰头,三人同行前往食堂。

在买好午饭,找了个角落坐下后,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不一会儿,岩本桂一代自家直系后辈将请托说了下。然而,听的人微微点头后没有立刻答应,反是陷入沉思,让原本以为事情会很简单的两人觉得有点奇怪,年轻的企画官更是生出一点担心——东外大派中,上位领导对下位成员的影响力很大,铃木哲要是不支持,他就很难借到派系的力量抗住高濑家的压力。

在日本,派系无处不在,但日本法律禁止行政机构内的公务员结社,中央省厅里的各个派系因此都没有明确的组织结构,更像一种基于习惯和默契的想象共同体,内部关系比较松散,上下区别也没那么严格,唯有外务省里的东外大派是个例外——由于五年才出一名职业官僚,在阶级分明、前后辈关系明确的社会共同认知影响下,反而因人少而关系紧密,因入省期别间隔长,资历差距明显,造成上下之间地位有明显差别。

这一例外给东外大派带来不少好处:职业官僚和非职业官僚之间地位、前程的巨大鸿沟使得职业官僚自动成为派系的领导团体核心成员,非职业官僚也会默认听从指挥,比其他派系更容易凝聚出集体力量;职业官僚总数只有十几人,在本馆任职的成员更是长年只有个位数,在带来力量有限这个缺点外,也带来因人数少,可以充分交换意见,容易形成共识,且由于职级差距明显,很少出现互不相让情况,得以在多数时间齐心协力的优点。

只是,好处和坏处肯定是伴生的,如对下位成员而言,上位领导对其影响力变得更大就是坏处之一。

此时,外务省本馆的东外大派职业官僚共有六人,按职级,从高到低分别是,处于第二个局长任期的研修所长佐藤悟、处于第二个部长任期的危机管理担当兼欧洲局兼领事局审议官铃木哲、处于第二个课长任期的经济局经济连携课长岩本桂一、处于第一个课长任期的大臣官房仪典总括官丸山浩平和处于第二个室长任期的亚洲大洋洲局北东亚课地域调整官兼日韩交流室长喜多律夫,以及处于第一个室长任期的林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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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座的铃木哲不仅眼下职阶排在第二,而且下个月会晋升为局长级国际情报统括官,在东外大派目前职阶最高的佐藤悟即将因第二个局长任期于3月结束,且同期入省的现任外务审议官(政务担当)杉山晋辅同时会晋升事务次官,按惯例必然于一两个月内外出担任大使,进入半退休状态后,在他的大学同期兼入省同期——现任部长级驻美公使的山野内勘二今年任期结束回国晋升局长之前,担起领导东外大派的责任。

因此,他迟迟不表态给两人带来疑虑,给林真秀带来压力。

还好,没多久后,铃木哲终于开了口。

“下川审议官这里不用担心,等会儿回去后,我就和他打招呼,如果山田大臣政务官真的发话,他会帮你挡回去。”

就在这个男人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时,紧接着听到的第二句话让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但是,仏の顔も三度まで(佛祖的脸也只能摸三次,事不过三的意思),他总不能一直替你挡下去,和高濑家之间的事终究要解决,你想过办法吗?”

林真秀因为晋升速度远超同期,是东外大派迄今为止唯一有可能问鼎事务次官的成员,在晋升企画官且到了婚龄后,同派系前辈们就开始关心他的婚姻状况,多次向他推荐相亲对象,也送来过其他省厅向外务省发来的男女联谊邀请,但都被婉拒。由于担心前辈们不满,他事后不得不透露一些关于高濑家和自己未来婚姻的情况,用来解释拒绝的原因,但同时也暗示自己对这个默认婚约的不满,以及厌弃高濑早百合的心理。

东外大派的核心成员在之前倾向于支持他反抗——本派系的未来之星怎么可以回地方?需要去竞争事务次官还在其次,十几年后的林局长关照天人下凡的派系前辈和正在努力晋升的派系后辈才至关重要。要知道,外务省内,一个职阶通常只有一名出身东外大的职业官僚,林真秀要是辞职,没有同期可以代替,就算他回去能当上县议员,对东外大派来说都是得不偿失。

正是因为有这心照不宣的共识,林真秀才会提出今天的拜托,但铃木哲刚才的话似乎有劝说认命的意思在内,怎能不让他担心?

“我想,先拖过2016年。等2017年,我就去驻米,至少6年后才会回来。高濑家没法再等6年吧?也不可能追到米国找我。我父母和兄长提过,可以卖掉土地,来东京工作生活,那就更加不用担心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答道。

他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2017年去驻美大使馆任职是垂秀夫代表中国学院派提出的建议,在高濑家的威胁下,不失为一个能兼顾工作与个人的好办法。而且,他一旦走上这条路线,中国学院派也会为了避免他回地方,像东外大派一样出力帮他摆脱高濑正义的束缚;

其二,他在去年“Girls Award 2015 AUTUMN/WINTER”举行那天与易旭见面时,提到曾向一位美国学院派的东外大前辈咨询过这条晋升路线,这位美国学院派的东外大前辈就是铃木哲。这样说是在表示自己听从前辈的意见,更有可能获得对方的帮助。

“这是一个办法。”铃木哲果然点头认可,但没等林真秀松口气,话锋一转,再次发出疑问,“但今年4月到明年8月之间的一年多时间,你打算怎么拖过去?”继而又追加疑问,“就算拖过去,高濑会长也放弃了,等你6年后回来,他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和权威,又没了指望,开始直接攻击你,那时该怎么办?”

这确实是难以回避的问题,林真秀不能透露自己通过布局coniconi做的反击准备,看着前辈投来的深邃目光,想起刚才对方的沉思,心有所悟,试探着问:“铃木前辈是否能教我一二?”

铃木哲满意地点头,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当高濑会长的婿养子当然不行,但当女婿呢?你看有没有可能,是不是能接受?”

女婿?这不是还要娶高濑早百合吗?有什么不同?他难得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别人话中的意思,投过去疑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