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代,差得远,民国初年琉璃厂高仿。值不了几个铜钿。”刘金铭一边颠着脚,一边说道。
“我就说嘛。”张村长摸出打火机打着,又吹灭。
“玉符有刻字吗?”冯思远抑制不住好奇,抬头问道。他和周密一直蹲在地上护着宝匣。
“有刻字。是‘受命于始皇帝’六字隶篆。”刘金铭一脸的惊讶,他显然没料到冯思远如此能掐会算。
周密却笑出了声:“要是我就刻八个斗大方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有啊,也有啊,这种传国玉玺我们书店的三楼柜台不要太多哦。米黄玉九龙、纯铜盘龙,还有那个和田玉貔貅的印玺有18斤的重量,在巴拿马获得过……”
“说凶杀案吧。”顾警官一直紧绷的脸庞露出一丝轻松。
“高桥这次很奇怪,他只要现金。我只好到二楼打电话给银行,预约人民币现金和日元外汇。你知道,银行死板的很,只能按5万美元的额度提取日元,而且都是一千元面额,没有一万元大钞,我只好再打电话托朋友解决。”
“他没有卡吗?”
“好像没有。我跟高桥向来搞的都是易货交易,从来和现金不搭界的,唯独这次是个例外。以前高桥请客,付账都是用万元大钞,所以我总是开玩笑称他为一万元先生。”
“这路货色总会贴身放一张一万元日钞,因为那上面有他们极右翼文化领袖的牌位呢?”顾警官说。
“天皇吗?”冯思远小声问道。
“福泽谕吉,一个落魄浪人。”顾警官扭头接着询问刘金铭,“啥价成交的?”
“嗯……这个嘛,”刘金铭一边挠头一边支吾道,头顶上的青皮显出道道划痕。“一百多万吧,捡了个大漏。嗯……那天先付一半。”
张村长附脸过来,贴在顾警官耳边,“顾警官,我刚进洞里看了一下,水退的不很明显。怕是老六家的打谷场把上营街道堵死了,水下不到河川去,憋高了洞内水位。不过我估计乡亲们正在想办法挖渠引流,我肯定。”
弓幺儿半倚在岩壁上,嘴中咀嚼着一根牛马草。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响舌,一节节干枯的短草杆被他用卷舌弹射出去老远。这也太不像话了,张村长抬脚照着弓幺儿的胯部就是一脚。
“耍啥怪呢?闲的蛋疼是吧?起来起来,去洞子里盯住水,水退咧赶紧来报告。”
“慌啥子么?”周芸过来搀起弓幺儿,上下拍拍土,“老弓,感觉咋样?”
“可以,莫得事了。”弓幺儿朝地下啐了一口。朱松紧跑两步跟上他师傅两口子,说也去盯水位。张村长刚要阻拦,顾警官一摆手。眼下这境地,谅他谁也插翅难逃。
“受命于始皇帝……”顾警官沉吟道。“接着说。”他冲着刘金铭扬扬下巴。
“我给银行打完电话,刚一上三楼,一眼就看见高桥脸朝下趴在地上,我立刻意识到高桥被人杀害了。我吓得魂灵都没了。”
“你怎么立刻就判定他被人杀害?你检查尸首了?你判断他已断气了?胆子不小啊。”顾警官连珠炮般发问道。
刘金铭似乎还比较镇定,他望着顾警官继续道:“我根本用不着去探尸体的鼻息,高桥这家伙百分百一命呜呼了,我太了解东洋人的秉性了。我本想立刻喊人,但一想不对,这事情不清不楚的我怎么脱得了干系?于是我还是走了过去,只见高桥脸朝下,四肢大张趴在地板上,后脑勺被开了瓢,糊着一滩血淋淋的头发。”
所有人都神情紧张地听着。绑在刘金铭两根食指上的鞋带猪蹄扣越勒越死,疼得他嘴直咧。张村长见顾警官有示意,便伸出一根小指往鞋带下一搭,猪蹄扣被轻易化解开。
手指头终于得以解脱,可刘金铭的语气却愈加紧张。“凶手还在现场,就蹲守在柜台后面,”他夹着肩胛骨接着说道。“凶手在瞄着我呢,随时会冲出来把我也给干掉,他们这种人是不会留下活口的。我完全吓蒙掉了,身后有人靠了过来,可我的脖子僵得像根木头,完全不听使唤,喉咙里根本也发不出声了。”
天坑内死一般寂静,光影渐移,遥远的上空依稀传来几声鸟鸣。大家或蹲或立,呆呆地听着,大气不敢出一口。温文可敬的秦湘老师,咋就一下子成了杀人嫌犯了呢?喜鹊扶她爹挪到冯思远、周密的跟前,赵德娃矮下身来伸双手摩挲着向前探,冯思远立刻明白,他赶紧伸双手接住老艺人,引导他抚摸宝匣。虽然周密满脑子的文物保护条例,此时也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了。
“国宝呀。”赵德娃嘴唇在打颤。喜鹊嘴角里噙着半绺发梢,默默看了看冯思远。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和惊吓,人人都疲惫不堪,唯有这喜鹊姑娘反倒显得更加生机勃发。只见她面颊红润,两股乌黑黝亮的麻花辫子一左一右搭在胸前,头上的水汽在阳光中蒸腾上升,把个冯思远几乎看呆了。
“我眼一闭,觉得自己死定了。”刘金铭再次开言。“就在这时,书店下面的大厅里一阵闹哄哄的,我知道那是小马和杨慧芬在替我挡客进店,我早上进店门时关照过的。”
“还有小绍兴白斩鸡对吧?”顾警官将手一挥,打断了刘金铭,“省去这些鸡零狗碎,捡要点先讲。货呢?”
“我下楼打电话时,那卷元朝葛麻拓被我一直攥在手心中。我一发现高桥被杀,就判定那虎符凶多吉少,八成被凶手夺走了。”
“你还笃定哦,”顾警官快速扫视了一遍众人,“继续。”他命道。
“我吓得魂灵都没了,哪里还笃定呢?谁料想高桥‘一语成谶’,这么快就被那个什么‘樱社’干掉了,吓死人了。”
“这么说高桥不是你杀的?”
“不不不,绝对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死无对证,我哪里敢呀。我当时心想,我要是报警,好家伙,人赃俱获,我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再说……”
“再说,你读了那页元朝葛麻拓,知道是翠微寺地宫秘藏宝物的物账碑铭文,你动了更大的贪念。是不是?”顾警官一探手,疾如电闪般从刘金铭上衣的贴袋中夹出一页纸。
刘金铭没躲闪。兰若神定自若地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你又没做什么,别怕。”她仰脸道。
“阁楼上溜走的吗?”顾警官头也没抬地问。他已轻轻抖开了手中的拓纸。冯、周二人坚连忙凑前蹲下细看。只见此页葛麻拓纸半尺来宽,一尺多长。拓文字口清晰白如冰霜,好似黑夜里的点点繁星。用墨浓而不凝,润泽均匀,不皲不裂。浅浅的麻布纹理好似秋风下的一池秋水,古风古韵扑面而来。
“嗯,古籍书店阁楼上的这个通道,也算不上什么秘密通道,老早就有了。那个……抗日战争时期,大汉奸胡兰成办了个叫‘苦竹’的杂志社,他们的蜡纸、油印机什么的就放在这间阁楼上。其实,那杂志不过是胡兰成替日本人做的障眼法,他们以这里为据点,纠集了一伙梅组织的日伪汉奸,以抗衡汪伪政府公馆派的周弗海的低调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