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五具等身夹纻像

神龙冲浪里 陶凤鸣 3023 字 1个月前

冯思远打量着眼前比他高出半头的塑像,沉吟片刻,说道:“这就是唐高祖李渊的‘等身夹纻像’。”

众人听的是一个个云山雾罩,冯思远清清嗓子,加快语速解释。

“我有一同门师兄,算是个居士,多年在沣峪的净业寺挂单。去年暑假,我们一干学弟学妹来秦岭修学,师兄曾领着我们去拜访了白峪阎福寺的宽渡主持。用过斋饭,宽渡法师请大家在灯盏泉对面的高台山一边吃茶,一边吹着山风讲了一些关于翠微宫、翠微寺、阎福寺的前世今生,末了,还送我们一本《翠微史略》。这本书是他的弟子,宏涛释子所著。书中,就有一段关于唐高祖李源等身夹纻像的详细记载。”

“你师兄姓邵?蒿芦居士?”张村长问,冯思远点点头。“那是个撩人,有年七月初五的青华山娘娘庙会上,我跟他有一面之交,唢呐李跟他也熟,卧佛寺跟净业寺近近的嘛。还有,栖霞草庵的碧桐尼师,也跟你们邵师兄蛮有缘。哦,对了,还有那个美国老外,听说后来出了大名儿,叫个啥比尔.波特的,那会子就是跟蒿芦师傅一道儿去了栖霞草庵,拜见了碧桐尼师。”张村长瞅了眼严小鱼,“还是我派你家老牛给美国佬引的路哩。”

“可不是吗?这个波特先生凭借着一本《空谷幽兰》而享誉世界,名利双收。横亘在中华大地脏腑之地的秦岭,生生不息几千年的隐士文化,一直默默地平衡着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主流价值观。出世,不是简单的躺平与自我解脱;入世,更非恶俗的跪舔和驭民要术。这是两个决然不同的生活态度和哲学观。这个外国人直切要害,也算是领会到了阴阳平衡、中庸之道里的文化密码。”顾警官一边侃侃道来,一边从第一座塑像边站起身,拍去手中的灰屑,点头示意冯思远继续。

“嗯。”冯思远使劲点点头,却一时忘了从哪里接下去。“嗯……《翠微史略》这本书里记载,说是在玄武门之变之后,太宗李世民登基伊始,即以‘为高祖祈福’的名义,将自己在皇峪太和宫的旧宅舍为龙田寺,并敕封在唐初佛道之争中具有突出贡献的法琳法师为第一任寺主,继而‘诏断屠杀,每岁以三月六日为蔬素,凡昔日征讨行阵之处,必置佛寺’。这些举动的用意是在向世人宣称自己异于高祖的宗教政策,这在当时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也不失为一个巩固政权、拉拢人心之良策。然而,李世民毕竟是弑兄篡位,其一系列的佛教政策又与高祖的行为大相径庭,对此,他亦有妙计用来掩饰自己目无尊长、弃毁忠孝的嫌疑。据长安西明寺僧道世法师所撰《法苑珠林》所载:

“太宗为太武皇帝,于终南山造龙田寺,并送武帝等身像六躯,永充供养,又为穆太后造弘富寺。寺成后,帝亲幸焉。另外,法琳法师在其《辩证论》中也提到了‘送太武及主上等身夹纻像六躯,永镇供养。’”

“是啊,是啊,法琳乃护法菩萨,功德无量呀。”赵德娃喃喃道。

“那这么说来,这龙田寺不成了李家祠堂了吗?”顾警官微微笑道。说话间,顾警官已挨个将六躯等身夹纻像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

“可不是吗?这样一来,李世民既可安抚宗教、巩固政权,同时也向世人昭示了自己的忠孝之心,为自己洗脱‘杵逆’之罪名。”冯思远答道。

喜鹊眼睛一眨不眨,虽未得全然听懂,却完全入了迷。冯思远更来了劲儿。“太和宫就是后来的翠微宫,乃是唐贞观年间四大行宫之一。太宗后,翠微宫日渐凋敝,高宗遂舍翠微宫、龙田寺合为翠微寺。”

冯思远手指洞顶,对张村长笑道:“这些皇家宫殿和寺庙的原址就在咱们头上边,张村长的皇峪寺村啊。”

“谁说不是的呢?”张村长只要一激动就使劲搓手。此刻,他脑子里顿时涌出无数的点子,两耳边已呼呼地吹响起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哞哞号角。

“书中说,白石峪的阎福寺乃是当时的翠微寺之下寺,也是由闫立德、阎立本二兄弟负责监造。由于紧邻秦岭山脚下的皇家苑囿,交通便利,其烟火更是盛极一时。”冯思远走近喜鹊,专门给她解释道:“闫立德、阎立本是唐朝的将作大匠和大画家,将作大匠就是现在的建筑师,专门负责盖宫殿,一般的居民瓦舍他们可不管。”

“你当我啥都不知道呢?多少懂一点。”喜鹊脸一红,低头摆弄衣角。

“可不是嘛,山下的村子现在还叫个内苑村,郭警官的那个派出所也还叫个御苑派出所,最可惜的就是派出所对面的上林苑酒店,最近把名字给改了,改成了连俺农村人都觉得俗不可耐的什么美轮美奂酒店,你说瓜不?哈哈!”张村长扬起头,朗声笑道。作为一村之长,在刚才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就筹划出了关于加快振兴皇峪寺村文化旅游产业的初步方案,他甚至想到能不能重修唐翠微宫。他盘算,咱不能学北郊大明宫,花那么多钱,建个什么不伦不类的微缩景观,不够丢先儿的。那资金咋弄?他也想好了,首先动员山下周边的大棚草莓养殖户入股,那些个浙江老板,见了好项目,就像红眼狼:“我再加一磅!”张村长由衷佩服他们那种火中取栗,把投资风险当油泼辣子夹馍吃的劲头儿,皇峪寺村就缺少一个这样的致富带头人。资金的缺口部分,再分家分户想办法找农村合作社办贷款。唉,一想到要找银行办事儿,张村长不免立马有些泄气,看来,这事还不能太心急,再想想,再想想。

“那这些个塑像为啥摆放在这黑咕隆咚的洞子里?听你说这先人可不是一般的先人,是李世民,皇帝他亲爹哩,对吧?”喜鹊眨着双眼问冯思远。赵德娃又要站起,喜鹊忙过去搀牢。

“都怪李世民的儿子,唐高宗李治最没出息,是个怕老婆的主儿。武则天一手遮天,动不动就煽惑往洛阳跑,咱这儿可不就撩荒了嘛。”赵德娃摩挲到塑像前,伸双手去触摸,皱巴巴的手背上,根根爆筋纵横。

“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冯思远搀住老人的另一条胳膊。

“有啥不一般?不就是个废弃的防空洞嘛。”张村长问道。眼前这小伙子挺对路的,以至于在他村长的振兴蓝图中,已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安排给了这个高材生。这得看喜鹊,这丫头鬼的很,我是她亲大,对不起她妈,再不能对不起娃。她的心事瞒不了我,就是单怕咱们这丫头心气盛、攀高枝儿,到时不免自寻烦恼。

偷看了眼喜鹊,张村长心头起了酸。他揉着鼻子,侧眼打量冯思远一番。他脑筋一转,暗自寻思到,根据当前的形势,通过滦镇区政府,向上级申请,为皇峪寺村争取个挂职文化副村长的名额,应该不是多难的事儿。北大高才生,用到咱这儿才是正道,省得他们不是出国就是出家的,白白浪费了咱国的栋梁之才。对,这事立马就去办。

像张村长这样的干部,一般还真都是那种把困难不当事儿,勇挑重担、敢想敢干的汉子,他们的毛病是不少,但办法更多。乐观、豁达是家风,勤恳、守拙是本份。就说眼下这如此凶险的困境,一时间居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