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的村民,手里拎着小凳,摇着扇子,三三两两晃进校园。
到这时了,才见薛家两口子一前一后抬着个蛇皮袋子,三步两步冲到亮子后面,死死拉住赵德娃的手就松不开了。
“老赵大哥呀,真给兄弟面子呀,一喊就来。”
赵德娃连连摆手,“戏本写下,能不来?天塌下也得来哩。”
喜鹊笑道,“我大说咧,入中伏到了农闲,影戏的台口多得排不赢,但是,凡皇峪的戏不得有丝毫地耽搁,有请必来。”
“那为啥?”周密凑上来问。他满村子找冯思远找不到。明天要回南方去了,他猜冯思远在故意躲他。
“祖师爷在此么。”张村长咧咧嘴,顺手撇根干树枝剔牙。
“啥祖师爷?村长”周密笑眯眯问,“指的是吕洞宾吗?”
“啥吕洞宾,还铁拐李呢,”没等村长回答,何兴挤过来插言道。他的一条瘦长身影把亮子硬硬给一分为二。“先有唐太宗李世民,为了怀念他最得意的女人长孙皇后,在翠微宫开创了皮影戏,而后,才有武则天,再往后才有了唐玄宗,于大明宫的梨园创建了戏曲班子。”何兴三言两语亮明了典故。“说皮影乃梨园鼻祖,不为过吧?他赵德娃敢耽误这儿的戏?”何兴柔声尖腔中带着身段儿。
戏还没有开呢,亮子上面的人影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赵班主动了真情,一把握住薛志明的双手,“老爷子走,我瞎子娃莫赶上送,惭愧、惭愧呀。他老人家才是真正懂戏之人,更是有福之人呀,百岁无疾而终、寿终正寝,喜事呀,志明。”
“是的,是的。”惹得薛家两口儿赶紧抹起眼泪来。
“那是这儿,志明你也知道,这刚刚过了麦收,咱这唱戏的每年的第二料子到了收尾,但也是高峰期,虽然你家这是急活儿,可要想急忙搭个全乎班子也是不可能,咱现在连上唢呐李,总共也就三个全乎人。”
“三个咋?都是…角儿…啊角儿么。”陈老六刚冒个泡,就一眼瞅见了张村长,“书记也在呀?山里冷的很,我让冬月给你添件袄子?”
“对咧对咧,”张村长嘴一咧,“我还莫到七老八十呢。”
赵班主继续对薛志明说道:“今儿这戏,你给咱负责敲呆呆儿跟碗碗儿,咋相?”
“能成。”
陈老六嘻笑道:“他本来就是呆呆子么。”
“大,”喜鹊推了推赵德娃,“薛家爷爷过世,志明叔帮戏怕不妥吧?”
“喜鹊,这你碎女子就有所不明了。今儿这是啥?这是喜丧,一般红、白事儿跟这能比?”张村长胸前抱着俩胳膊肘说道,“今黑儿这皇峪寺村,必须锣鼓喧天,通宵煽起,一直闹腾到天明,才符合咱这儿的乡规俚俗。”
“对着哩。”大伙儿都表示村长说得对。
“村长,今黑不下山吧?”赵德娃仰头问,瘦削的脸堂上经络分明,花白的短须麦茬般根根直立,一对大眼珠子不停歇地上下滚动。瞎老人永远以他自己的方式打量着明眼人的世界。
“虽是盲人,却心明眼亮啊。”顾警官也来了。老艺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让他顿生肃然起敬之感。
泛黄的亮子张在撑杆上,纷纷的影子忽长忽矮。隐约的异样是顾警官预期中的目标吗?不,需要再等等,再看看。老六一颠一颠地跑到亮子后跟书记搭茬儿,王冬月守着一排小板凳占位子。顾警官四处溜达看稀奇。
“娃,你吃面不?”乔老娘一把扯住闷声走过的村长尖声问。马优丽赶紧拦下婆婆,“妈,你咋一天到晚就惦记这一件儿事呀?”
“你妈莫糊涂,这多人,专挑村长问饥饱。”何兴乐道。
“咱可学不了你,文化人儿。咱只会土坷垃刨吃食么。”马优丽笑道。“再说哩,老百姓自己的干部,咱不关心,谁关心?”
何兴说声“再嫑禳咧”,也悻悻地转到亮子后面去了。马优丽冲他后脊梁喊,“他叔,给你说个正经事儿,你这常年不挨家,这么大个何府一天到晚铁将军把门儿,我家掌柜的想在你家院子里添几张桌子,你看能行不?”
亮子前,男男女女越来越多。自带板凳的多是本村村民,站在后面说说笑笑的自然是今晚留宿的客人,几个孩子大呼小叫地跑前跑后,废弃的小学校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