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郭警官,稀客呀稀客。”俩警官刚刚踏上台地,就见陈老六笑呵呵地老远就伸着双手一路小跑地穿过打谷场迎了上来。老热的天,他却穿着件色长袖衬衫,花了边的袖口齐齐地系在手腕上,潲色的风纪扣也勒得紧紧的,脖子被憋得涨红。陡崖边的打谷场,本归上营四户人家合用,可农民单靠种粮咋能吃饱肚子?打谷场也就渐渐的废了。
顾阿小双手扶膝,慢慢在一具碌碡上坐定。别看郭伟警官身大体沉,这一路窜上窜下,却不显疲态。
“老六,正寻你呢。”郭警官伸出一只手让老六握住。
“哦,”陈老六的手一软,“那个……寻我是……”
“你们皇峪寺村山上的事归你管吧?”
“嗯,是滴,是滴。嗯……山下面新村的事务太过繁忙,两委会实在顾不过来,那个沟里的……嗯……沟里的事有时候就吩咐我……承办。”只要到了要紧处,老六的抽抽病就犯。“纯粹是那个……胡乱帮忙哩。”陈老六树桩子般的脖子费劲气力地从衣领中挤出来,满头的汗珠子。
“是这样,你们农家乐留客住宿的现象很普遍,有关入住登记事宜有必要给你交代一下。”
老六长吁一口,“好好好,一定照办。”
“特别是外籍游客,登记手续一定要按规定办。”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陈老六鸡啄米般频频点头。“那,咱们先进屋随便吃个农家饭吧。张村长也在呢。”
这时,街的西头一声亢奋悠长的唢呐声划破天空,好似在热油锅里撩了一瓢凉水,响班也哄了起来,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三、两只红嘴蓝鹊,托着长长的黑尾,仓皇逃进对面的小学校中,校园里的大槐树上,顿时嘁嘁喳喳地闹个不停。
近年来,农村的人家过事儿,不管红事儿、白事儿,两种活物必不可少,否则必遭人弹嫌。一是得请歌手,录影带放出来的那种不算,必须是活人。二是每桌酒席上必需得有一盘大虾,也得是活虾现杀。
“让我再看你一眼,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这不,薛家请的这位女歌手就不一般,民、美、摇兼顾,小、主、模通吃,插科打诨更是不在话下,那真是名震太乙、红遍滦镇,环山线一带无出其右。
也是,这红、白道上,倘若没有高腔和大虾,谁还能感悟到“生死亦大矣”的人生真谛呢?
“一把好唢呐。”顾阿小赞道。
“当然了么,滚地雷-唢呐李,不是盖的。”陈老六偷空打量着顾警官。
“我朋友顾先生,上海来的。”郭警官向陈老六介绍道。“准备在你们村待上几天。我呢,一会儿还得下山,明儿一大早再上来。”
“那我让媳妇儿赶紧把厦房给拾掇出来。”
“不用,住安景鹏家了。”
“哦。”
“顾先生也是上海人呀?”陈老六头前领路。过了打谷场,陈家的小门楼子与小学校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正打对面儿。
“噢,陈师傅,咱们村有上海人?”顾阿小笑眯眯地紧赶几步。
“有几个哩。”说话间,已来到门前的台阶下。“到家咧,请进屋。哦,张书记起来咧?”陈老六忙不迭地紧倒几步跨上台阶。
一个五十来岁男人,端端地立于台阶之上。
“恁多的事儿,忙的跟啥一样,哪有闲功夫睡觉?”张书记一眼瞧见郭警官,扬手打个招呼。
“郭警官,啥风把你吹来咧?哈哈。”张书记半披一件藏青色干部装,嘴里叼一根儿烟圈儿剩多半长,这带火的小牛仔,牢牢地骑在主人肥厚的嘴唇上,上蹿下跳,虽险象环生,就是摔不下来。
“哦,张村长,你也在呀?这太好了。”见到张书记,郭警官挺高兴,连忙介绍给顾警官。
“哎呀,上海来客,欢迎,欢迎啊。”张村长挥手向顾警官打招呼。“上海那可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啊,”他滋滋地深吸一口烟,吩咐道,“老六,好好招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老六连忙应承道。王冬月走出院门问,“晚饭开几个人的?”陈老六挤眉弄眼数着手指头,这么多大人物在场,他得克制住抽抽儿病别犯了。
郭警官说,“张书记,刚和老六说起,关于各家经营户留宿登记,县上刚下了个文,特别是针对外国人……”
“哦,那个啊,我在区上开会,早就知道咧。”张书记将烟屁股夹在手指间指点道,“区上这次会议开得非常及时,很有必要。那个三个铁一般、七个要牢记,切中要害啊。”
顾阿小也在仰头聆听。空气中,不知哪里飘来一股似曾相识的恶心。
“我们村要赶紧开个联席会议,制定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预案。”村长把烟头撇在地上用脚尖跐灭。“你们派出所最好也能派人参加。”
“几个人?我要和面呢。”王冬月用胳膊肘使劲捅向陈老六,“还想不想吃咧?”老六咧着嘴,急忙附耳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