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村扬起脖子,一干而尽。
“没有了‘樱’,下一步怎么办?”芸子问雪村。夫人起身走出町屋的房门。门旁的鞋柜上,一双樱花鞋襻的半月木屐,头朝外,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鞋柜顶层。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雪村端详着土烧的酒杯。“何况,没有秘钥也走不成啊。”
“‘樱’要是殉国了,还有我呢。”芸子抿了一口啤酒。
屋内两人陷入了沉默,操作间内传来滋滋啦啦的油锅声。
“NoRaman。”屋外传来夫人异常高的嗓音。
“什么NoRaman,老子要吃牛肉!”门帘一掀,闯进来三个家伙,矮个子那位不是别人,正是滕兵卫。跟在后面的那家伙,下巴壳总是一撅一撅的,不是“青鬼”是谁?这俩山口组的家伙还真不是白给的,看起来白天的打斗中他们没有受什么重伤。滕兵卫的脑门上贴了一块大膏药,而“青鬼”似乎毫发未损,只是本来发青的鞋拔子脸上,反而有了丝丝的血色。第三个家伙是个新面孔。
“呵呵,和尚真会享受啊,这么漂亮的艺伎伺候着。”滕兵卫大不咧咧跨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吧台前。“还发什么楞”他冲芸子点着手指头,“给老爷也到个酒。”他盯了芸子半响,皱了皱眉头,“你是哪个馆的,我怎么没见过?”
站在门里的“青鬼”说道:“老大,我出去盯着。”说完,他撩起帘子,一哈腰出了料理店。滕兵卫冲门外喊道:“‘青鬼’,打电话通知‘不二拳’的冈本,派几个兄弟过来帮忙。”“青鬼”在门外应了一声。那新面孔到像根死木头,一直面无表情地戳在滕兵卫的身后。
雪村肘撑于吧台,一手端着“聚乐烧”,一手握着酒壶,纹丝不动地坐在高脚凳上。他心中的一丝侥幸被彻底熄灭了。“樱”死定了。
芸子瞄了眼滕兵卫。
“多年前,我拒绝了你们神户艺能的签约,更拒绝了你们的五代目渡边芳则,怎么你不记得了?”芸子摆弄着浅桃色的扎染手提包,上面绣着一大一小两只甘蓝蝴蝶。
她微微一抬眼皮,继续说道:“那时候,一力亭茶屋的密室隔间里没有你的位置吧?怎么现在你混进去啦?”芸子冷笑道。
“新面孔”一瞪眼要发火,滕兵卫摆了摆手。
滕兵卫拔出一把关西弯月刀,而“新面孔”打一进门,手里便握着一把乌黑的小手枪。
滕兵卫没看芸子,他在雪村的脖颈后面比划着刀尖。
“和尚,你到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啊,走吧,今天是第二次请你们去神户吃牛肉,还不给面子?”滕兵卫的匕首突然转向了芸子,刀刃紧贴着芸子的鼻尖,“你也一起走吧,这次看你还签不签约?”
芸子的眼帘中,一道异样的影子突然一闪,就听嘭地一声闷响,倒霉蛋滕兵卫再次像一条装满牛肚牛肺的麻袋一般,咕咚一声到在了地上。夫人惊恐地把手中的石头兔仙扔到地上,目瞪口呆地举着双手站在“麻袋”边。“新面孔”举着手枪却不知如何是好,开口就要冲门外喊,一锅滚烫的“寿喜烧”从天而降,瞬间把“新面孔”烫成了“老面孔”。山村文男一手切骨刀,一手京剖刀,颤颤巍巍地喘着粗气。
“芸子,你们快走!”老头老太异口同声喊道。
芸子没有片刻踟蹰,她伏倒地上,冲着两位老人磕了三个响头,立刻起身拉着雪村,顺着走廊向后院奔去。
老头老太相互一望,两人已杀的性起,他们手拉手一道走出“店之间”,来到了玄关外准备迎战“青鬼”。
花间小路上,纸糊的灯笼招牌在夜风中摇曳,哪里还有“青鬼”的影子?
“跑了,哈哈。”两位老人孩子般开心地笑了。
“呯”地一声枪响从室内传出,接着就听见滕兵卫的公鸭嗓子:
“快追!那边是袋小路,没有出口,他们跑不了。”
京都町家的房屋也被称为鳗鱼床,门面窄小,内部幽深,与陕西关中农村地区“一个桩子”的宅基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芸子和雪村两人顺着走廊,三步两步跑到了町屋尽头的坪庭,也就是花园。这花园面积不到1坪,故称坪庭,方寸之间却别有洞天。
枪声余音未消,那俩黑帮的死党分子就连喊带叫地堵了上来。滕兵卫一把夺过“新面孔”手中的枪,抬手又搂一枪,墙头的雪村一个鹞子翻身跌落到墙外,好在芸子已被他先放落到墙外。墙头上,一座小小的瓦制钟馗的座像被击得粉碎。
“头儿,是不是不吉利呀?”“新面孔”一手捂着脸嘟囔道,头上、肩膀上沾满了寿喜烧的瓜瓜菜菜。
“少他妈废话,上墙!”
墙外是半兵卫麸料理店家的路地。芸子用双手拽着雪村,想帮他站立起来,可雪村疼的直咧嘴,他的脚腕摔坏了。
滕兵卫的一只手从墙头冒了出来:
“他妈的,站稳,把腰直起来!”滕兵卫大喊大叫,眼看着他的胳膊肘就快要撑上坪庭的墙瓦。下面的人肉马扎,“新面孔”的双膝在不停地哆嗦。
芸子急得直跺脚。别说她根本背不动雪村,就是能背动,结果也一定是落在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手里。
滕兵卫的肉脑袋冒出了墙头,嘿嘿地一边狞笑,一边憋足劲要把拿枪的那只胳膊肘撑上来。
芸子和雪村已入绝境。
正在这时,大地震了起来,两边町屋的格子窗乎乎地乱颤。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辆黑色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冲进路地口,一个急刹车,车屁股眨眼间甩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漂移。
就听得轰鸣声中的一声大喝:“快上车!”
等到滕兵卫双肘撑在墙头抬枪瞄准的时候,摩托车已在石板路上一路火花四溅地拐上了花间小路。半兵卫麸家的袋小路上,留下一股上头的汽油味,一缕青烟飘飘渺渺,很快淡去。
“怎么办?”摩托车手大喊着问道。
“什么?”芸子回喊道。她的和服已零零散散,雪村在后紧紧搂着她的腰。
摩托车猛地刹住,轰鸣声把花间小路上的青石板震得咚咚发颤,一只三花猫瞄地一声窜上了二楼的虫笼窗。
“大阪直飞西安的航班早6点起飞,肯定来不及啦,”车手摘下头盔扭头大声说道,“剩不到两个小时啦!”
雪村惊呼起来。
“樱!”
“樱”却一脸的淡定,又说,“事不宜迟,必须赶上这次航班,否则山口组的家伙会像鬣狗般涌上来,到那时再想脱身势比登天。”
“摩托车就是再快,也飞不过大阪湾呀?”雪村喊道。
芸子的蜷发撩在雪村的面庞上,让他的鼻孔奇氧无比。艺伎的假头套也不知飞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