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行文自古就是从左向右,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照搬照抄中国人。”老爷子有点讨好地专门对奶奶说,但似乎是对牛弹琴。奶奶的注意力全给了耷拉着小脑袋的孙女。
爷爷把目光转回来。“刚才说了,妙法二字来自妙法莲华经,说的是一乘法、不二法之妙,妙不可言,不可思议。莲花花果同时,此妙其一;深藏不露,此妙其二;出淤泥而不染,此妙其三也。”老人家气息十足。
“开大船妙不可言、不可思议大?”儿媳一脸的疑惑,念念叨叨。
“最后一个‘大’字与‘太’字通假,这里读太。”
“还是不知何意。”儿子的声音有些抖。
“再把太与妙法倒装呀!”老爷子有些不耐烦了。
“开大船太不可思议了?”挡在雪村眼前那层薄薄的阴翳似乎马上就要被撕开了,就欠医生手中的那把小小的激光手术刀再给来一下子。
“开大船太妙不可言了?”儿子兴奋地大声道。
“大船?太好了,咱家又去夏威夷喽!”小女孩眼都没睁开,拍着小巴掌嚷嚷起来。
“差不多了!”老爷子难得鼓励儿子。
“开大船太妙不可言了?”奶奶也掺和进来。
“开大船太不可思议了?”儿媳还是一脸蒙圈,“什么意思呢?”
雪村眼睛一亮。老人对雪村点点头。
雪村兴奋的眼神逐个扫视了一遍这幸福的京都一家人。“那我就冒昧地代大家把爷爷的答案说出来吧。”雪村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说道:
“开大船来日本太妙不可言了!”雪村感到嗓子有点堵,他未做片刻的停顿,一口气接着说道:
“开大船来日本太不可思议了!”
一对情侣从旁路过,男子对女子低语道:“知道吗?我们关西人都笃信,是‘佩里黑船的一声炮响,给日本送来了牛肉。’。”女子嘻嘻一笑,狠狠地给了那男子的肩膀一粉拳,“尽胡说!”。
老爷子眼镜片上闪出一道光芒。他把小孙女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是啊,”爷爷肃然道,“的确,开大船来日本这件事儿太不可思议了。”
樱子拍起了小手:“太妙不可言了。”大人们都笑了。
爷爷没笑。“这玩笑开大了!”爷爷嘟哝道。
儿媳问奶奶:“开大船来日本?说的是黑船来航吗?”
“说什么呢?”爷爷白了一眼那对情侣的背影。“佩里來航有什么可值得日本人骄傲的?咱们开始五山送火的时候,佩里的老祖宗还在东非大裂谷的合欢树上撒欢呢。”
小姑娘醒了。“爷爷,大轮船是谁开的呀?”
“是一个叫徐福的中国人。”爷爷和蔼地对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的嘴巴扒在爷爷的耳朵边大声问道:“后来呢?”
爷爷耳朵被震的皱了皱眉,妈妈赶紧从爷爷怀里接过小姑娘,顺嘴说道:
“徐福是个谜啊。”
“只要是日本人敢于面对,徐福之谜不难解开。”爷爷对雪村说道。“开始,开始,‘开’即是‘始’啊”老爷子自言自语道。
雪村想起起秦长老说:“整个京都到处是秦始皇的隐喻。”
堤防上的人群渐渐散去,鸭川两岸立即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莺歌燕舞之中。其它山上的篝火都渐次熄灭了,唯有船形还在熊熊燃烧。
哪里传来了美空云雀的浪花曲:“不觉抬望眼,大文字火送无常,映在君眼帘。”
雪村与京都一家人依依惜别。
“受教,受教。”雪村向一家人鞠躬行礼。“见笑,见笑。”老爷子拍了拍雪村的肩膀,“年轻人,前程不可限量啊,但愿后会有期啊。”
因为要去乘坐丸乌线,这一家几口就沿着四条通桥向对岸人声鼎沸的河源町逛过去。
“哎,”儿媳对丈夫说,“明天咱们去贵船神社给樱子求一卦,眼看要开学了。”
奶奶拍手道:“都去,都去。贵船神社的水占卜灵得很呢”
雪村正目送着一家人的背影,听到奶奶的话,他突然一个激灵炸过,浑身像过了电。他三步两步冲下大桥的人行阶梯,拐弯处被车撞毁的石栏杆依然像摔断的胳膊般挂在那里。雪村跑到河边蹲下来,这里的河岸向内凹陷,水面非常平静。他拿出那张空白的纸条,展平后缓缓平放入水中,水印从纸的四边洇向中央,整张白纸在水中一飘一荡,慢慢地沉入水中。雪村的身体完全趴在河岸的砂石地上,屁股撅上了天,脑袋朝下紧贴着水面,他的这幅怪叔叔的模样,把几个一路说说笑笑走在河岸路上的女孩子吓得够呛,以为撞见了变态,连忙远远躲开,绕道而行。
借着灯火,只见那空白的纸面上,慢慢地显出了两行字迹。细细的水波下,这些字迹越来越清晰可辩了。
“目不瞪口不呆之金比罗船船。”
雪村站起身。船形也完全熄灭,西贺茂船山重归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