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秦长老像是被什么催促着,加快了语速。“这建仁寺,就是秦始皇的宗庙。”
“啊?”两人都一愣。阳光穿过高大的雪松斜射而下。秦长老抬头远望,迷离的目光越过了廊檐。
“应该让你们知道,京都城里遍布了无数的隐喻,它们全都若明若暗地指向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秦始皇。”
两个人像傻瓜一样张着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拿眼前的这三块石头而言吧,这圆形——‘○’,在禅宗里代表水,这三角形——‘△’代表火,而这方形——‘□’代表……”长老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两人。
“代表方正吗?”他犹豫不决道。
“对!”长老面露赞许之色,“方形代表方正、完整和稳固,”他仰视上空,“以及天。”
“那这和秦始皇……?”雪村欲言又止。
“按着中国人古人的‘五德始终说’,周朝为‘火德’,秦朝为‘水德’,故秦能以水克火替带了周,进而秦灭六国,使华夏大地第一次得以四海一统,这些全都仰仗于‘水德’啊。”
“那,何以见得秦为‘水德’?”“樱”和雪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纳闷。
长老朝游廊的尽头瞥了一眼。“引路僧”也不停地四处张望着什么。
“问得好。”秦长老接着说道。“据《汉书·律历志》记载,‘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这是说,秦文公打猎,曾经捕获了一条黑龙。”
“黑龙?”雪村惊道,“这建仁寺天井的双龙图就是……”
长老一摆手打断了雪村。“而这正是五行中水德的象征。因此,秦王朝坚信自己是‘水德’,故崇尚水,而水对应的颜色标志是黑色。这‘○△□乃庭’的寓意呼之欲出了吧?”
“我似乎摸着点边了。”雪村清了清喉咙说道,“是不是说,这园子里摆了一个隐喻,暗合秦朝‘替天行道’,以水克火,以秦代周,祈求江山永固?”
“或者说‘受命于天’。”“他”也附和道。
“受命于天……所谓奉天承运,这‘承运’就指‘五行五德’所代表的命运呀。”长老眯眼道。“可谁能料到,关陇集团六百年的苦心经营,由秦始皇开创的中国第一个之大一统王朝,却仅传二世十四年短命而亡。”秦长老喟然道。“大秦帝国万世不拔的梦想,难道真要被‘万世一系’所僭越?”
长老突然睁开双眼。
“始皇帝何姓?”
“嬴姓呀。”雪村毫不含糊地答道。
“对。始皇帝嬴政,嬴姓,赵氏或秦氏,名政,故又称赵政。”他替雪村补充道。中国大陆有位李姓的教授最会掰扯什么秦崩、楚亡了,而他本人也是这位北大历史系教授的铁杆儿拥趸。
“字号呢?”长老接着问道。
“祖龙?”雪村双手正了正胸前的半袈裟。
“对。秦始皇自封‘祖龙’,也就是龙的始祖。”
“始祖龙?”两人没敢笑出声。
“要知道,中国历朝历代,皇族的图腾均为五爪金龙,而唯独秦帝国是黑龙袍、黑龙旗,独一无二的五爪黑龙。”
长老顿了顿了,继续道:
“雪村君刚才说中了,建仁寺天井里的双龙图,正是五爪黑龙。莫说在日本,就是在中国,也是绝无仅有。”
“记忆里天龙寺、云龙寺御影好像也是黑龙吧?”雪村巡拜的功课看起来做得很足。
“那只是三爪龙而已。”长老断然道。而后,他梦呓般喃喃道:“毕竟,嵯峨岚山只是紫式部沉溺于源氏物语的儿女情长之中恣意抛洒她幽怨哀婉情怀的寂寥之地,即使是临济宗大本山的天龙寺,也不敢僭越天矩啊。”
“这么说来,建仁寺藏着秦始皇的秘密?”雪村试探道。
“何止建仁寺,方才说了,整个京都到处是隐喻,每座寺、社都藏匿着秘密,我相信要是你们能一一解开这些隐喻,那么,秦岭翠微寺的谜底就昭然若揭。但是,真像之灵骨供奉于秦岭大山中,而京都城仅仅是个影射。”
长老未有片刻停歇,继续说道:“所以,与其说建仁寺藏着秦始皇的秘密,不妨说是藏着日本天皇的秘密更加确切。”
长老抬起了头,眼光越过的房脊,遥望着那环绕京都的群山。
“比如今晚的‘五山大文字烧’……”
游廊尽头偏门的方向传来些微声响,打断了长老。三人掉转头看过去,却不见了“引路僧”。微风吹过树梢头沙沙作响,似乎“○△□乃庭”的白砂涟漪也随风而动。整个建仁寺此时显得出奇的静。要知道在平日里,刚刚逛完花街的游客们根据攻略,必要求美女人力车夫拉上到建仁寺品尝一份“精进料理”的快餐,然后再马不停蹄地赶往两足院,消费一个比快餐更快的坐禅冥想的体验班。当然,这些不差钱儿的主能不能品味到禅心及淡味儿,谁也无所谓,反正都是玩意儿。但钱是不会白掏的,至少,坐禅时脊背上挨的板子,会让你感到真真切切的肉体之疼。挨完了板子,当你抬起头来看到眼前柱子上挂着的警策时,你骨子里那日趋膨胀的小欲望必然挨上了重重的一记闷棍。警策上书:本来无一物。
这下子,你总静了吧?还躁吗?
两人迈腿要去打探究竟,却被长老摆手制止。
“记住,从今以后,在面临任何不测时,你们本能的反应必须只有一个,那就是逃离,不顾一切的逃离。”秦长老颌下花白稀疏的山羊胡不停在颤。“在大陆,更得如此。”
“放心长老,我们一定活着回到日本。”雪村暗暗攥紧双拳。